<h1>之六 死寂之海</h1>
斑爛色彩幻化成羽翼,柔和舞動著風和雲。
輕飄飄的軌跡構成律動音符,穿梭在綠色大地。
牠用變化歌頌朝露和晨光,用美麗畫出花草的國度。
可悲的是,永恆並不存在於生命之中。
終結的黑色終究找上了舞蝶。
殘破的彩翼染上末日黑白,一片接著一片散落於地。
天氣晴朗,一片蔚藍擁抱著國小中午放學後的時光。
我蹲在路邊看得出神,完全忘記了回家的時間。
我看著烏黑蟻群一隻隻鑽出土壤,就像一顆顆黑芝麻連成一線,前仆後繼將四分五裂的屍首抬回洞xue。
牠們用觸角交談,像是在打招呼的熱情喊著:「快來啊!快來!前面有好吃的呢,今晚的大餐有著落啦!」
不分你我,時間再次證明其殘酷的一面,即使貴為天空的舞孃,也有成為螞蟻雄兵的桌上佳餚的一天。
並非蝴蝶吸引了我,蟻群的分工合作我也興趣缺缺,但殘破不堪的蝶翼卻讓我移不開視線。
我一時之間還會意不過來,待我撥開了螞蟻,把蝶翼從牠們手中硬生生地搶走時,我才瞭解到是怎麼一回事。
一顆黑色的種子在幼小的心裡發了芽。
我愛上了永恆。
那是存在於真實世界裡,唯一的永恆之物。
意即,死亡。
「我回來了。」走進玄關,習慣性打聲招呼,而廚房裡馬上傳出回應,比遠在山谷喊出的回音還迅速許多。
「小晴回來啦,餓了吧,今天下課比較晚喔,是不是又在學校跟同學聊天聊過頭啦?」穿著碎花圍裙做菜的阿姨走出廚房,個頭稍矮的她對著正在脫鞋的我噓寒問暖。
阿姨是母親唯一的親妹妹,現職家庭主婦,和叔叔育有一個兒子,最令人稱羨的是,阿姨非常擅長廚藝,每一道菜都讓街訪鄰居讚不絕口。
我把雙腳放進拖鞋裡,眼睛盯著阿姨的溫柔微笑。
我也跟著笑了。
心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阿姨,我好餓喔,今天好吃到不行的午飯有荷包蛋嗎?」我把手放在肚子上不停繞圈,向辛苦準備午飯的阿姨表示餓到不行的模樣。
「我就知道,」耳邊髮絲已有些斑白的阿姨摸著我的頭,笑容比室外的陽光燦爛千百倍,「阿姨當然有做小晴最愛吃的荷包蛋啊,蛋黃半熟的喔,來,快去洗手然後把書包放下,要不然菜都要涼啦!」
「嗯,嗯!」我用力的點頭,就像在逃避阿姨過多的關懷一樣,一溜煙地鑽進浴室洗手。
洗完手還沒擦乾,便轉進樓梯立刻咚咚咚的跑上二樓,關上自己房間的房門。
望著衣櫃旁的長鏡子,冷漠的臉正從鏡中和我對恃。
卸下虛偽笑臉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在小學,我是功課名列前茅、待人又親切的班長。
也是熱門的模範生連任代表。
身邊從來不缺一大票的同學朋友。
在寄住的叔叔、阿姨家,我是乖巧懂事、從不讓人Cao心的聽話小孩。
大人們都以我為榮,尤其是阿姨,常把我掛在嘴邊向鄰居誇獎。
可是我必須承認,就像身上的衣服一樣,種種的優良表現和善意,都是我刻意穿上的偽裝。
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失去爸爸和媽媽的小孩在學校會被排擠,進而被取笑和欺侮。
在家裡則得不到長輩們的疼愛和尊重。
我學會了隨時隨地都要“笑臉迎人”,它就像一張萬用通行證,可以讓我游走在人際關係之間暢行無阻。
他們讚美我善解人意,溫柔親切,品學兼優,幾乎沒有絲毫的缺點可以讓人挑剔埋怨。
就像這個殘酷世界一樣,眼見不能為憑,我披在外表的這層皮,都是假的。
人與人之間理所當然的交流,我懂,但不代表我能。
每次看見人們口中好笑的橋段時,我心中也只是產生“喔,原來如此”的感覺。
可是環顧身邊的朋友,他們不僅捧腹大笑、眼角飆出了淚,更有人笑過頭倒在地上不停打滾。
每次聽見人們口中悲傷的故事時,我心中仍然只有“嗯,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的心得。
拭淚聲卻在耳邊頻傳,偶而還能看見幾個同學感同身受流出眼淚,悲從中來。
從小到大歷經這些事情,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一般人不同。
我是貨真價實的異類。
也因為我模仿一般人的情緒十分傳神,阿姨和叔叔也從來沒有發現異狀。
我靠著門坐下,伸出手撫摸臉上五官,鏡中的倒影冷漠依舊。
我試著露出阿姨方才的熱情笑容。
只能看見表情僵硬、抽筋似地冷硬臉孔。
一個人的時候,我真的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