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之城(五)
凌妙妙拽着他的手腕, 径自从席间起身:「出来。」
慕声让她拉着走,走出大厅, 疾步走到了寂寂夜色之下, 回廊中幽暗冷清, 与里面的明亮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凌妙妙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 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石砌的小水池,水池旁边还靠着一隻木瓢。
「过来点。」她拉着他蹲下来,将他的手腕抓着, 扯到了水池边, 舀了一瓢冷水浇在他手背上。
慕声静静地看她的侧脸, 凌妙妙专心致志地低着头, 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髮鬓上的绸带有些散了, 长长地垂在肩上。
他伸出左手, 帮她将那绸带拉了一下。
凌妙妙回头看他一眼,放下了瓢, 直接将他的手按进了池子里。
池子里的水澄清透明, 看得见底下绚丽的彩石和石缝间茂盛生长的蓬鬆水草, 几尾狭长的鱼在水中警惕地穿梭来去,有几条擦着他的手背过去。滑腻腻的、带着韧性的触感。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火辣辣地痛。
凌妙妙仍然保持着抓他手腕的姿势, 望着水面自顾自地笑了:「看, 小鱼来咬你了。」
「……」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 乌黑的眼珠凝望着她, 看起来异常柔软。
浸了一会儿, 凌妙妙将他的手抽出来,放在眼前细看,手背上仍然是通红的一片,好在没有起泡,她的指腹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两下:「疼么?」
「不疼。」他平淡地扯谎。
凌妙妙这才舒了口气,撒了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瞥着他,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嫌弃:「连个水也不会倒。」
她顿了顿,征询道:「回去吧?」
慕声猛然抓着她的手腕,再次浸入池子里,「手疼。」
凌妙妙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暂时不想听。
她没有再劝,瞅着池子:「那你自己泡着,拉我干嘛?」
少年垂下的眼睫轻轻一动:「挡小鱼。」
「……」凌妙妙没绷住,「嗤」地笑了,撩了点水到他脸上,他没有躲,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等攻击过去后,立即用沾shi的脸颊去蹭她的脸。
两人蹲在池子边,撩着水玩,身影遮蔽了月光的影,池子里的鱼惊恐地四下穿梭。
老头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他在繁华时来,给这种热闹再添一把火,随即在一片热闹间抽身而退。
柳拂衣和慕瑶随之起身,跟着他走到了外间,叫住了他。
穿着布片衣服的老头意外地回过头,离近了看,看得到他通红鼻头旁边的皱纹,和因为开始掉牙而显得有些干瘪的嘴,配合着一身简陋艳丽的衣裳,滑稽荒诞。
这也只是个被生活打磨的民间艺人。
慕瑶的双目澄清,隐隐流露着急切的情绪:「可以问问您的故事是哪里听说的吗?」
传闻逸事加工一下,还可以像模像样,只是很多细节,都是私密之事,他说的如此细緻,好像他当时就身处其中一样。
老头眼里流露出些微茫然和警惕。
柳拂衣上前一步:「我们并无恶意,在下柳拂衣……」
在民间混的,大都听过柳拂衣和九玄收妖塔的威名,他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柳方士?」
柳拂衣的表情依然谦逊有理:「别怕。我们捉妖人查案至此,在您这儿听到了一些线索,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烦请解惑。
「……」老头默了默,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小老儿靠这点口技吃饭,还请二位不要说出去呀。」
柳拂衣诚恳应道:「那是自然。」
「小老儿原先是混迹市井茶坊的说书人,讲些演义传奇。十多年前,茶坊附近的最有名的ji馆突然失了火,烧得干干净净,老闆榴娘死于非命,倖存的女子四下奔逃,花折就此倒了。」
「有人从废墟里面挑拣出了一些没被烧毁的女子首饰,拿到集市上低价倒卖,赚些閒钱。」
「我就是那个时候,在集市上买了一个Jing緻漂亮的妆奁,本想拿回去送给我家婆子用……」他犹豫了一下,「谁知打开以后,无意中发现那匣子有个夹层,夹层里装了近百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我看着好奇,便捏起来看,一个没拿住,珠子跌在地上碎了,一段画面便凭空入了我脑海,仿佛我亲历了这些事一般。」
慕瑶轻不可闻地一叹:「是女人的泪珠。榴娘收姑娘入烟花之地,竟然还要收集她们苦楚的回忆。」她有些烦乱地捏了捏鼻樑,「——这个榴娘,恐非凡物。」
柳拂衣没说话,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后来……花折换了老闆,改成了普通酒楼,我便去碰碰运气,将这些珠子里的画面稍加叙述,改编成了故事,岂料大受欢迎……我也从老闆那里拿了分成,日子过得比往常更红火。」
他言语间有些歉意,仿佛也知道消费逝者的悲惨过往是件不太仗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