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灰袍迟疑了一瞬。
“怎么?马也不能给?”夏瑛愣了愣,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那便罢了。”
许是形容枯槁的脸上那双黯淡的眼睛太让人心疼,灰袍摇摇头道:“可以。”
夏瑛便像是得了什么礼物似的,终于带上了笑意,“如此,便劳烦阁下了。”
灰袍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又掩了掩自己的兜帽,顷刻间消失了。
马厩里立着许多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草料,他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便能找出哪一匹马是赤狐。
听说夏瑛去抵御蛮族时,并没有带赤狐,可赤狐却有一日自己冲破了缰绳,不远万里跋涉到了北蛮的地界儿,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体力不支差点死于敌人刀下的夏瑛。
“是一匹有灵性的好马。”
灰袍远远地看了看它,一弹指,那锦盒便自己打开,灵药从中飞出来,恰好混入了赤狐眼前的草料之中。
赤狐安之若素地将那口草料衔起来,细细咀嚼着,半晌,它突然仰起头,对月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
灰袍的瞳孔骤然一缩,却听见他的嘶鸣一声一比一声凄厉,如同嗓子都要喊破了,在苍凉的月色之下,无端叫人从头到脚泛起一身凉意,沁在骨髓里,只觉无限忧伤。
它分明只是匹马,怎会懂得忧伤。
灰袍轻蹙了眉,正要上前查看状况,赤狐却如绝望到极致般猛然勒断了缰绳,任由鲜血汩汩,伸展开的四肢跃起,肌rou喷张的马蹄重踏,快马身形如风,似离弦之箭向前奔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处的营帐传来一声悲呼:
“大将军……殁了!”
方才还似是疯癫的赤狐蓦地刹住脚,就仿佛他的背上还坐着那位年轻的将军,猛然勒住了缰绳一样。
它僵立在原地许久,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它是否什么都明白。
月色笼罩着黄沙,赤狐在原地刨着马蹄,半晌,他忽然倒转了方向,往那茫茫没有边界的黄沙之中奔去了……
灰袍垂下眼,在无数的哭嚎声中,终是没有靠近将军帐,而是抬起手,细碎的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一粒一粒飞进帐中,他松开手,亦把身影消失在了黄沙之中。
夏瑛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轻很轻,从少时习武起便带在身上的伤痛,一时全然不见了,他仿佛见到一群萤火虫向他飞来,在那群萤火虫之后,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灰袍人。
他想出声询问,却像是被人堵住了嗓子,满耳朵皆是哭丧的声音,吵得他耳朵生疼,嘈杂的声音里,他仿佛听到有人同他说话,却找不到源头,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才发现竟然是从他的心脏里传来的。
“是我,灰袍。”那声音十分熟悉,“我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在将军死后,将这段记忆交给将军。今后,我会护着将军的记忆不被任何人抹除,就算作是我对将军那颗仁慈之心的谢礼吧。”
“记忆?”夏瑛仿佛又能说出话了,“我的?”
灰袍却不再说话了,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连方才那些吵闹的哭丧声也没有了,直到有人摇晃他的胳膊,无奈道:“少爷,少爷?您怎么睡着了!咱们该下车了。”
夏瑛猛然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坐在马车上,眼前是个带着几分朴实气的车夫,正眼巴巴儿地望着他:
“苏辕少爷,咱们到郢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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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代何王不战争,尽从离乱见清平。如今暴骨多于土,犹点乡兵作戍兵。——韦庄《悯耕者》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木兰诗》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唐代曹松《己亥岁》
第62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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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外头婶子的声音爽朗,手腕上挽着竹编篮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着新鲜挖出来的地瓜。
正在写信的男子闻言看了一眼身旁磨墨的少年,起身推开门,有些意外道:“王大娘,您怎么来了?”
王大娘把那篮子往苏辕手中塞,“前些日子曹大狗家偷了我两头牛,多亏了你家小儿替我写状子告到官老爷那里,才替我讨回了那老黄牛!我一个村妇,也没什么钱给小公子,便采了些自家种的地瓜给小公子尝尝。”
“长生?”苏辕回头看站在他身侧的少年,“是你写的?”
那少年便走出来,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地瓜,剩余的全还了回去,“大娘,我帮您并非图您回报,庄稼人辛苦,心意晚辈领了,剩下的您拿回去给自家孩子吃吧。”
“苏先生这儿子教的可真好,真懂事,”王大娘感慨道:“既然小公子这样说,老婆子我也不便强要你留下,小公子往后,常来我家里玩!”
“我……”
苏辕笑着摸了摸长生的头解释道:“您误会了,他并非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