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槐哥哥一直不回来,问寒……”林焉摇了摇头。
“碣石死了,问寒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的,”林焉仰了仰头,压回了一点儿差点外露的情绪,小声重复道:“他说他不会回来的。”
凤栖心疼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师尊,”林焉垂下头双手捂住脸,任由凤栖摸小猫似的安抚着他,尽管他已经比凤栖高了不少,幼年时的亲昵还是偶尔会显露出来,就像从前他还年少时,无数个练功不顺利的日子里他做的那样。
“碣石师叔,落川师叔,孔雀师叔……”
孔雀虽不算他的师叔,他小时候也会跟着凤栖一块儿这样叫,每每这样叫孔雀,他便开心的不得了。
“我以为他们是好人。”
凤栖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搭上林焉的肩,“殿下,无论他们是不是好人,他们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况且好呀……坏呀的,实在是太难说了,”凤栖仰着头,看着繁复的天花板,“谁都不愿意做坏人,可并非谁都能一辈子不碰上那个逼着他走上恶的转折点,况且神仙活的这么长,也就更难一件坏事都不做了。”
“但是殿下,”他突然回头看向靠在他身上的林焉,“我遇见过这样的人,你也能做这样的人。”
林焉没把他这句像极了安慰的话听在心里,“山川万物赐与我们仙灵术法,是为了让我们福泽三界,而非恃强凌弱。神仙本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就算做不到,也不该轻贱其他族类的性命。”林焉低低道:“难道不是这样么,师尊?”
“神仙从前要么是人,要么是化成人的妖,要么是人死后化为的鬼……怎么都逃不开人的,既然是人,就有私欲与贪念,众生皆苦的人间又何尝不是三界的缩影呢?”
“权贵和贱民,白玉京内的天神和京外的人妖鬼,其实也并无什么不同。”
“——有了私欲和贪念,就会有灵力强大者对灵力低微者无穷无尽的索取和利用,就算表面上粉饰了太平,背地里也有无数种方法彻底榨干这些轻贱而廉价的性命。”
“所以强者更强,弱者杳无声息地死去。”
南陈泥人之祸后,林焉也曾同他聊过这些,那时凤栖什么也没说,直到如今,他才把当初林焉说了一半却没说破的,那些血淋淋的,更深的东西,一点一点刺穿,而后摊开在林焉的面前,清晰地告诉他,他从前意识到的那些都是事实,都是真的。
“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林焉怔怔道:“师尊,三界不该是这样的。”
“其实从前有人想过改变这一切,”凤栖陷在回忆里良久,才如同叹息道:“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了。”
“是父亲么?”
或许凤栖口中的代价,便是他的母亲和两位哥哥。林焉忽然就不想称呼天帝为父皇了,那个“皇”字太冰冷,也太孤独。
凤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尽心事,“是。”
林焉闭了闭眼,不再靠着凤栖而是立起身来,郑重地看向他道:“师尊,父亲未尽的事业,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继续完成。落川、碣石、明王……以后来一个,我查一个,我会查出来的,我都会查出来的。”
他抬起下颚,透过玉窗看向外面缥缈的仙雾,和偌大巍峨的白玉京。
“这天下,应当变个样子了。”
良久的沉默下,凤栖松忽然开手,而后无比郑重地拜于林焉身前,后者忙要去扶,却被凤栖抬手拒绝了。
“臣有幸做殿下的师尊一千三百又十二年,今日知殿下心意,臣在此立誓,必定辅佐殿下直至……”
他抬起头看向林焉,字字坚决而绝望:
“直至法治严明,众生平等,再无强权、滥杀与尊卑。”
第61章 将星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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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天,干燥的沙子磨砺得人嗓子生痛,昏黄的账内,油尽灯枯的男人躺在火烛旁,进出气都变得缓慢。
他头发因为久卧而散乱,脸色也衰败青白,很难教人信服,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
一个陈旧卷边的厚信封就在他手边的位置,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
面对屋内没有半点声息突然出现的灰袍男人,床上的夏瑛只是抬了抬眼皮道:“是阎王爷来取我的命了么?”
灰袍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他床边,依旧没有露出脸,“不是。”
“那阁下来找我,应当是有事要对我说,”夏瑛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御医便要来为我诊治了,阁下有什么要说的,尽快说吧。”
灰袍伸手向上指了指,“分明有天神的灵药,将军还在等什么?”
夏瑛低低地笑了一声,“来送药的仙官大人说,吃与不吃,全凭我自己做主。”
“这样看来,将军是不打算吃了?”
夏瑛坦然道:“那仙官说,直到死前最后一刻服下,都能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