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茶
踏歌虽不解夫人为何愁闷,二人在房内时从来都是不留下人伺候的,况且郎君日常对夫人也是十分尊敬,这样的夫妻怕是整个洛阳都找不到第二对,却笑着宽慰道:自然是想的,且不说别的,这些年您无论是送佛还是求药,郎君可都是依着您的呀。
踏歌虽然是从小陪着罗薇的,但夫妻间的那些事,她自然不好跟一个还未出嫁的侍女细讲。她家里的几个兄长,哪个房里都是妻妾成群,几个嫂子也都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为人妇后却总免不了争风吃醋,愁怨满腹。
她从前庆幸自己嫁了个专一持重的君子,嫁了他之后发现日子不过是从国公府的后院挪到了裴府后院。
念书时的几个好友,除了些赏花调香的雅集,难得有机会见面,聚会时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不痛快。看上去她是最滋润自在的,可就是因为没孩子,后院也干净,她分享不了她们的苦,跟她们也越来越说不上什么话。
家里面裴淮越是敬她,她越觉得寂寞。
罗薇此刻颇有些腻烦裴淮琴声里的苦闷,她反而希望自己跟踏歌一样听不懂琴,恨恨道:你不知,他越是顺着我,越显得我是一头热我本以为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可这几年过下来,却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他这人,既不好金石,又不好美色,平日也不读经,过得倒比和尚清心寡欲,你说这些年除了那几口茶,他还在乎过什么?可我房里不放茶,却也不见他抱怨。
踏歌听她这一通埋怨却笑了,转身给罗薇拿了杯水,夫人这是多想了,郎君是体恤您才没抱怨。
罗薇没喝那水,只沾shi了帕子,擦了擦眼睛,轻笑道:体恤么?心疼我没孩子,怕见了人家的儿子眼热,所以才急成那样,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她打量了踏歌一眼,又道:你去送壶茶给他罢,劝他早些休息,东边的窗子关了。还有,那药明日不必再煮了,暑天喝了倒胃。
踏歌领命退下,她观自家夫人那语气,料想是又不痛快了,这会儿哪是送茶,送眼药还差不多。
那茶房煮茶的小厮正端着一碗面吃着,见踏歌来了,赶紧殷勤地贴上去,踏歌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踏歌道:夫人要我去送壶茶给郎君,郎君晚上常吃哪种?
小厮道:是君山银针,这茶味甘醇,颜色黄澄,郎君说是最适灯下饮用,姐姐且坐,我马上给您。
踏歌道谢,只捏着帕子站在门边,茶房闷热,那小厮也是散着上襟,她看那他先净了手,从架上取下一个瓦坛,时不时对她奉承地笑着,踏歌于是背过了身。
琴声渐缓,音与音之间的停顿更长了些,直至完全停下,小厮也盛好一壶茶送了来。
小厮笑道:踏歌姐姐仔细烫手,您说咱夫人这大暑天的何必送这热茶,送壶清酒岂不更美?
踏歌眼睛一眯,我瞧你这嘴上的功夫可比手上的好,明儿也别在茶房伺候了,去夫人眼前说嘴得了。说罢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今天月色极好,院子一片雪银,都不用提灯。
壶里的茶香氤氲一片薄霞,茶香袭人,踏歌捧着茶,步子轻盈,往书斋去了。
一曲终了,裴淮双手覆在弦上,久久不语。酬梦两只手在案下模仿着刚才裴淮的手法,那曲调回荡在脑中,那后半支曲子哀婉缠绵,不像是父亲常奏的那些,酬梦想得入神,眉毛紧拧。
裴淮看她平日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此刻脸上的严肃果然显得尤其别扭。
他三指并行轮了个音,酬梦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多谢叔父。只是那后半支曲子实在新奇,可我又觉似曾相识,不知曲名是?
裴淮此刻眼笑眉舒,道:这曲子是我年少时谱的,送了故人,曲名如今也记不得了。
酬梦暗道这却奇了,世人多是不识节律只知曲名的,复问道:那为何您只弹了半支?
裴淮道:兴之所至而已。
酬梦轻嗤,我阿耶曾说,琴是无心之器,琴声如何全靠抚琴者用器,以情筑心;品琴要闻其声知其意,可我现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敢问叔父,尔有何愁,又有何怨啊?
裴淮点了点她的额头,将那几缕散发归至耳后,小小年纪还想做个知音不成?我此刻并无愁绪,你听那曲子哀婉,那曲子就是哀婉的,是我用器得法,于我此刻心境无关。
酬梦心中不以为然,只嫌裴淮小气,明明才说兴之所至,却又藏着掖着。
门上有侍儿报说夫人那的踏歌来了,裴淮起身,又扭头对酬梦道:不早了,去睡吧。
酬梦点头,待他离开,趁机坐下,照着刚才记忆中的旋律弹了几个音出来,仍是想不起到底是为何觉得熟悉。
踏歌对裴淮行礼,放下茶壶,瞅着足尖道:夫人遣我来给郎君送茶,夫人已经歇下了,还劝郎君早些休息。
裴淮微微颔首,问道:是我琴声扰了夫人罢,明日我自会去赔礼,你先去吧。
踏歌道:恕我多嘴,夫人似是对您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