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沉yin道:或许,所谓性灵,并不以男女为分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你父亲可曾跟你讲过你名字的来源?
栩栩颔首,我刚开蒙不久,父亲就给我讲了那《齐物论》,我读书向来不求甚解,只知庄周梦蝶,阿耶如梦周梦之蝶,却始终参不透物化何为
裴淮道:醉、梦原不过是途径而已,此心与彼物之间并无绝对。无论男女只是虚幻表象,正如酬梦与栩栩都是你的名字,与你有关,却不是你。我想你父亲只盼你栩然适志,天地逍遥,唯此才算酬梦。只叹我与你父亲皆凡人,脱形不易,蘧然梦醒,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万物皆有其道,你不求甚解也好。
他心里有些戚戚然,遥想当年与狄安论古谈今,诗酒歌笑的日子,仿佛醉梦一场。可他深知自己从没醉过,从前的他没资格醉,现在更是镣铐枷锁遍身,想醉也醉不得了。
他看着眼前的酬梦,他仍有些愧疚,她的纯真更是让他无地自容,只能给她一些承诺,可稚子无辜,她亦不晓得他护着她的同时,他也需要她护着。
酬梦爬到裴淮膝上,裴淮调整了姿势,微微后仰,让她能蜷在他怀里,酬梦在他胸前用手指胡乱写着,就这样沉默了片刻,酬梦道:这太深奥了,我不懂。叔父此生也盼栩然适志,天地逍遥么?
这便是我与你父亲唯一的不同,人各有命,我比不上平之,故只盼自如,却不求自由。
我倒觉得叔父的自如更实在些,阿耶从前也要被妈管着,每天只得半斤酒,他俩总为此争个不休,哪里顾得上什么自由。天地广阔,我却连洛阳城如何都不知道,如叔父所说,我做男子便可海内存知己,到那时便能天地任我行了罢。
裴淮笑道:真真是人小鬼大心思野,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后,你父亲于我有恩,你母亲也有嘱托,你的路还长,有叔父在,定能让你的路平坦开阔些。
酬梦问:就像洛阳城的路一样么?
裴淮眉毛微抬,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怎知洛阳城的路是平坦开阔的呀?小骗子,什么时候醒的?
酬梦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又被他戳穿了,便只能把身体缩得更小,怯生生答道:我知妈要走,不知道该如何道别,这才想睡,父亲也是在睡熟时走的却没想到不一会儿真睡着了,并非有意骗您啊。
是夜,明月高悬,凉风习习,裴淮仍抱着酬梦静静坐着,酬梦一直盯着裴淮肩上的暗纹,眼珠溜溜地转,一会抠抠手指,一会蹭蹭脚踝。
以往她在睡前总要在林间跑一会儿,或是跟小山说说话,显摆一下今天所学,今晚还早了些,她一点都不困。
她虽然感受到了裴淮似乎在哄她入睡,所以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动作,结果这样一来越来越清醒。
还不困么?裴淮就着一个姿势保持了近一个时辰,现在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怀中的小东西仍是Jing神满满,小动作不断。
酬梦实在憋不住了,问道:一定要现在睡么?
不睡也罢。裴淮把酬梦放下来,长舒一口气,小孩子虽然不重,但是大夏天的一团暖烘烘的rou捧在怀里,还是十分耗人。
酬梦在书斋里跑了一圈,时不时地瞅裴淮两眼,他头上随意插着一只玉簪,鬓边有三两缕头发散下,酬梦跑动时带起的风拂过,头发随之也微微扫动。酬梦想到以往狄安在醉后也总是这副不羁模样,却跟眼前的人是两种感觉。
裴淮垂眼看着手里的白瓷杯,灯光给那瓷器又染上一层暖金色的釉。风穿过窗外的枝叶,吹动窗页,细细的吱呀声与酬梦时紧时慢的脚步声合奏,他仔细品味着那旋律,倒是无法专心考虑那些杂务了。
酬梦看裴淮的眉头紧锁,也渐渐停下了脚步,呆呆站在门前看着门外的老槐树,茂密的枝杈剪碎了圆月,于是合掌闭眼,祈祷这样的月色能撒到山里的那座坟上,还有煦莲的肩上。
小院干净整洁,铺了一层青砖,不似家里四处杂草野芳,只在中间留了一条碎石子路,雨天泥泞时,这才不至于把泥带到屋里去。
怎的不跑了?裴淮抬眼看小人倚门望月,一动一静间更觉酬梦可爱,不过有些可惜刚才的旋律被打断了,便问道。
叔父不觉得这院子太清冷了些?
裴淮笑道:这里是书房,清冷些才合适不过你若喜欢热闹,只怕要失望了,你们侯府可比这我这里开阔许多,且主院现在只有你阿翁一人住着,老侯爷以往倒是有几房姬妾,几年前你祖母去后,他便把那几房遣到城外的庄子上了
酬梦皱着眉,浅浅叹了口气,裴淮不解问道:怎么?不中意么?
酬梦摇头道:我是在想阿翁定是十分寂寞,我更应该去陪他。我不喜欢热闹,但是我希望有人陪我。
若是如此,你不用担心,等过段时日,我亲自送两个人陪你可好?裴淮有意给侯府送人,只是侯爷那关不好过,这件事一直拖着,如今得了酬梦首肯,事情便好办了。
酬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多谢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