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栩栩正在吃面,见裴淮进来,也不起身,嘴里含着面咿咿吖吖说了一句什么。裴淮也不计较,打发侍儿也给自己送一碗一样的来。栩栩忙放下碗,喊住那侍儿:我也还要一碗。
裴淮打趣道:胃口倒不小。
那面是鸡汤做的汤底,面上厚厚一层金黄澄亮的鸡油,栩栩因生病又连着赶路,整日清粥小菜接着干粮面汤,寡了大半个月,刚觉得那一碗只够填平肚子,却不够过瘾。听见裴淮这样说,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半碗,半碗就好。
待面上来,栩栩一看果然只有半碗,心中不免懊悔刚才声音还是不够小。
裴淮把她的脸色全都看在眼里,本想安慰两句,却又想晚上不宜多食,只看着她紧紧有味地挑鸡rou吃,配在一起不好吃?
栩栩笑yinyin答道:好吃的得先装到胃里。
裴淮看栩栩吃的嘴巴油亮,半干的头发搭在肩上,额上和鼻尖铺了细细一层汗,整个人像是又恢复了点色彩,心里叹了一句好姑娘。她吃面倒没什么声音,那吃相却依然让人食欲大增,两人一左一右各自抱着碗吃面,下人进出添油上灯。
栩栩吃完搁下筷子,托着脑袋等裴淮。
裴淮平日吃饭时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过,渐渐越发不自在起来,只觉得一口面全吸进去不雅,咬断也不是,清了清嗓问道:你平日在家也这样观察你父母吃饭么?
说完他却有些后悔,栩栩刚失去双亲,想必又要引出小女孩一通惆怅。栩栩却笑道:我每日忙得紧,要做功课,要读书,要弹琴,还要跟小山一起爬树,摸鱼,玩弹弓,阿耶吃饭总要喝酒唱曲,太费时了些我平日野惯了,刚不过是看叔父连用饭的动作都有一股潇洒态度,又新奇又羡慕。
这一通话更是让裴淮不知如何动筷,他抬手招呼侍儿撤了桌,上了两盏清茶。栩栩看他碗里还有剩,心里可惜,刚准备拦,却听裴淮问道:小山是那日圆脸大眼的小牧童?
栩栩正愁不知要如何打发饭后这会时光,听裴淮问道小山,话匣子一开,正是他,我刚才洗澡的时候还在想他,小山水性好,一个猛子能扎老远,每次比憋气都是我输,我虽然每天都在澡盆里练憋气,可还是游不过他
裴淮一听她八岁了还同男子一起游水,便屏退下人,一脸正色问道:栩栩八岁了,可知这世上男女有别?
栩栩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她怕裴淮这是在考问自己功课,她从没听过那四个字,不知其出处,又想父亲常教诲自己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且一观裴淮书斋,便知他定是学富五车的,故老实问道:有何别?为何有别?
裴淮不由得扶额,心道煦莲这是把最困难的事交给了自己。栩栩从小便这样自由散漫,狄安从前就是个放佚恣肆、不守礼法的典型,从不把那些纲常lun理放在眼里,更不会教栩栩那些了。且她家里又无兄弟姊妹,如何知道这些?若是豆蔻年华,春情初动,这男女之事自可不教自通,细思片刻,他复问道:这么说,栩栩是知世上二分男女,却不知男女之别了?
栩栩赶忙证明自己是明理晓义的,我当然晓得,我是女,小山是男;妈是女,阿耶和叔父是男。却不知何为男女有别,莫不是说长相,我与小山长得自然不同,他的眼睛圆,我的眼睛长,可妈说我与阿耶十分相像的呀。
裴淮看她有些紧张,自己也被传染了些不自在,他从不知如何跟小儿交流,姿态远近,声音高低都不好把握。想了想,便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低声问道:那若让栩栩以后做男儿,像小山那样,你可愿意?
栩栩有些生气,扬声道:为何要像小山?我不愿,小山做什么都不如我。
裴淮顿了顿,安慰道:我知栩栩灵巧机敏比过男儿,那若像叔父这般呢?这身上这衫子你可喜欢,与叔父的正是一样的。
栩栩捏着衣角,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煦莲为何要千里迢迢带你来洛阳?裴淮又悔自己提了煦莲,却也实在无计可施,栩栩的天真无邪在此刻实在缠人,他有些不耐烦却也不得不耐心解释道:你阿翁是平正侯,明日我会带你去侯府认亲,你虽没见过他,他一直很挂念你。你父亲去世后,你会是未来的侯府世子,这件事圣人已上达天听,我们都逃不得了。只是世子只能为男子,你是女子却要为世子,若被他人发现,不仅是你,你们狄府,还有叔父,都活不成。
裴淮哪知他这一通略带恐吓的解释,栩栩根本没听懂,只抓住那活不成三个字,栩栩怕极了,却仍不死心道:我我听说这世上有公主,为何世子只能是男子?
裴淮想:这都是天定的,他们在天子脚下过日子,抬头就是天,天意如此,古来圣贤尚无一问过为什么。学海无涯,他在经史子集里浮沉近二十载,却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引导着问道:我朝女子虽可读书做官,只是官阶不得超过七品,你想做官么?往后为君之心膂,国之桢干,民之荫籍??又或者立身行道,扬名后世?
栩栩摇摇头,她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