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甫一入口,榻上之人面色愈发红热,一口腥血喷涌而出。
见状那榻旁人慌忙将血以衣袂擦拭,谁知那绫罗袍将血迹沾染得浑处皆是、愈拭愈烈,那人遂起身匆匆拿了墨笔,竟将那秾稠血色四处涂得墨黑不辨,才长长舒了口气。
涂罢便将那鹭鸶补子同那太监帽一并除下,留了里衣,竟并挨着那人躺了下去,兀自安稳地睡了。
素白帷幔被咳出的浓血溅喷上淋漓血墨,两色绕织纠缠,宛如鱼水,却终分道而离。
“我要死了,”才勉强将那咳喘压下,那心口便又锤了千斤的重石一般动弹不得,周身却灼烫,仿佛要将一段焦木复烧殆尽,那声音便是跳出烈火囚禁的一段微不足道的火星,“我要死了。”
那人却仍在云端梦中,好似痴呓呢喃:
“你是皇帝,怎会死呢?怎么能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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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自长旸村归来,谢凌春竟风寒相侵、高烧卧病,遂将那听学之事暂且搁置,每日待至祁征在旁温书,便时常窝在衾被之间哼几段戏文,逗猫莳花、捉虫斗草,而待祁征听学而去,便将那余秋亭讲学所列书典、所援疑难一应解决,几日下来竟也一隅□□、小有所成。
这日夜间,祁征正替谢凌春敷伤,揭了纱布,却经久不结痂痕,正将那药泥小心抹涂伤处,只闻见谢凌春轻轻“嘶”了一声。
“疼得厉害么?”祁征将手中的力道放柔,文火悉心煨着一盅参粥似的。
“祁大人身子骨可真是娇弱,堪堪一折腾便遭受不住,”谢凌春正趴在榻上呲牙咧嘴,分明惧痛,偏嘴硬乖张,“想那‘糊涂兮’蚀骨而亡之痛,我也忍得不算辛苦,如今倒被小磕小碰磨没了脾气。”
“你说你因‘糊涂兮’而死?”祁征凝眉沉yin,“那诏狱之中——”
“昭狱之中,你持刀行刺,则属意外,彼时我得到消息,启康或有异心,将置我于死地,便时时处处提防,穿了护心甲,故而你那一刺不至死伤,谁知那启康竟顺势将你除掉,反倒以此邀功论赏,也可算是机关算尽”
“谁给你下的毒?”
“谁也可以,”谢凌春捻了窗台瓷盆中一枝杂生的稗子,弯曲成圆,比划着将那窗外的白玉盘套牢草环之中,那腰背痛楚此时因药力暂缓些微,复又换上一副无赖欠揍模样,“祁大人,那学堂之中可有你中意的姑娘?”
“没有”,祁征闻言不忍奚落,速归至书案前,正襟危坐,看似捧书苦读,实则哈欠连天,耳闻谢凌春又哼起那艳曲戏文,倒好似一出话本传奇、旧事接续,竟听得入了迷。
【正如漆胶琼树仙林、又逢灾殃起,鼙鼓敲散、蟒袍易换青云衣。】
见祁征一页书没看几行便发了愣怔,谢凌春便将那编就的草环掷过去,“看祁大人痴痴,莫不是魂入了离恨天,可有问仙姑因何重走人间一遭?莫非前缘未尽、世世有相逢?”
收了神,祁征将那些浑话搁置一旁,方忆起那日向余秋亭问询重生之事,余秋亭对此讳莫如深,只将这重生的异说传奇归于专擅司异门卷宗的飞廉阁,自己尚未得允探看,新门主须得经办案宗、通过考核方有权利保有门钥。
“先生尚未有权探看载录重生事迹的卷宗”,祁征自那书卷繁浩之下抽出那本“风月露”,困意弥生,兴致缺缺地翻看几页便细声道,“与其费心寻真相,不如早入梦乡。”
谢凌春难得见祁征打诨,倒颇以为然,遂抬手将那枚李蔚君遗落的袖扣投落进窗外湖池。
翌日晨间,祁征难得起早,惺忪恍惚间推门而望,青天将晓、枯霜衰草、枯寒弥深,却见谢凌春正于庭除李树下,难得穿得素淡清和、一袭皓月盛辉,捧了雅集,一手负身,来往踱步,长身欲立,背讼念读,神色颇为仔细认真。
祁征心头忽动,前世谢凌春曾于酬和来信之中,向他提起自知资质愚钝,须体勤嘉勉,生于村莽,更知学时不易。那些错落交心的笔句正掘开一道棺椁,陈年往事才见日光,便早冰消瓦解,而不断揭挖、灰飞与重铸,如今倒竟只剩这具棺椁在身旁了。
谢凌春回身,恰见祁征垢面蓬首,不免失笑奚落一番,进屋搁了书,将那牛ru烫得温热,又自庭后拔红苕了几只,蒸得金红香软,捏了团球、点了芝麻,分与祁征食之。
“祁大人可还吃得惯?”谢凌春将那牛ru啜饮而尽,见祁征颔首赞誉,便开始不绝滔滔,“这红苕好东西,甜软可塑、药食皆善,秋来丰获,价钱颇低,屯上一次,一冬便不必发愁,可谓天物珍宝也。”
祁征竟难得听进去,心间却疑这谢凌春出于寒门、用事勉勖,因何至于高位却骄奢yIn靡、狠厉暴虐?
一餐软甜,倒周身迂阔,祁征方欲出门往那厢房听学,却见谢凌春抱书跟上前来,神清气爽,一扫先前病恹姿态,见祁征疑困,遂解释道,“余兄讲学,今日为最后一日,彼时你师父尘清嘱托我学有所获,总该去听次,回去好交差。”
“其实无妨。”祁征接过谢凌春手间书典,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