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书生还挺会玩儿,”谢凌春收了那行将祁征被碎尸万段的金玉匣,“祁大人莫非害羞了?”
此话一出,谢凌春即知自己捋了虎须。慌忙出语安抚自相惊扰、惊魂甫定的余秋亭。
所幸余秋亭未留意祁征窘态,又是个不记仇的老好人,见谢凌春好意劝慰便也作罢。
待至三人归去,那敲门声早不知何时戛然而止,岑静如初,间或秋蝉鸣泣,时令夐远,天地一寒。
“看来那林姓书生与李姑娘并非所传言之中的情投意合啊。”谢凌春不愿与祁征闹得僵滞,寻了个话头。
“我看也是,”倒是余秋亭附应,“此人生活中压根没有李姑娘的影子,更可恨的是居然让那李姑娘身怀六甲,没准李姑娘投井亡故便是撞破了这畜牲的龌龊,悲愤而去。”
“没错,更有甚者,李姑娘身亡可能就是那畜牲所害,”谢凌春拘谨去看身侧的祁征,只见后者眼间清凌无波,似在凝神思索,遂追问一句,“余兄可还记得那村店死者银坠刻字?”
彼时余秋亭因惧惮尸首,尚未得知银坠细节,谢凌春这么一问,实则在等祁征回应答对。
“李微阳。”祁征终于开口,轻末几字消弭于西风,似在回应寒夜寂寂。
“不错,李亥便是那林姓书生的意中人,”谢凌春自袖间摸出一张被摩挲泛黄的纸笺,通篇将那书生以“游之”相称,“‘游之微阳’”,便是此二人表字。”
“祁大人、余兄,谢某有一论断,与此表象全然相悖,却又能解诸多困惑之处,愿求一证,只是需二位稍做配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真相
叶喧凉吹,簌簌夤夜,三人按先前商酌,与李周氏拜别,余秋亭将昨日收取的银钱尽数还归,递了名刺,告知其若有难处尽可来寻。
李周氏道谢不迭,见三人行迹渐远,几番顾盼之后,便端着烛火径自前往那柴房而去,只见木柴阑干交横之下显露出一道粗壮肥厚的身形,柴下那人见门缝微张,遂勉力挣脱绳缚,喉舌呜呜,抖得那柴禾喀吱作响。
“李源,不关你起来,你便又要发疯,”李周氏颜色和悦,语气似平素里夫妻絮语一般温存,一手以一柄尖刀可着李源心口,将粗布衣料细细裁开,只见那李源瞳孔骤缩,面上褶皱因惊惧而拧作一团,觳觫如待宰牺牲,“送他们去了,现下便该你了。”
“你以为将君儿的安胎药换成送子汤便能瞒天过海?你以为我不知道李亥所做的腌臜事?你以为这二十余年我是如何捱过来的?”李周氏倒颇有耐心,一面将那心口细划开十字,皮rou绽开,翻出几道交横血痕,“进了你们李家,当真是进了蛇鼠窝,非要被啮噬得血rou殆尽、一干二净才肯罢休。”
“秀禾,我对不起你娘俩!再给我个机会罢,只要——只要你和亥儿好好过日子,我发誓好好对你们,便是——便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李源捂嘴的布条被李周氏扯下,当即哀嚎讨饶、涕泗横流,身下热濡一滩,竟被唬吓得出了尿水。
“这些话,留待地府下与你的好儿子说去罢!”
李源尚未解话中意,只见刀光凝辉,正悬欲落,却忽见那窗牖忽而洞开,浊风激荡,雾尘四起,一道哀怨凄楚的号泣似有若无,幽幽入耳,手间火光挣扎片刻便被吹熄,周匝黑沉如铁,抬眼只见天外云涌诡谲、月影如魅,一时间万物缥缈寒森,如入冥河。
忽见一只白骨森然的手臂自窗里探出,rou骨粘连,血色淋漓,五指之间捏拿着一颗腥红圆物,好似脏器鲜剥,只闻“咚”地一响,那圆物坠地,血花四溅,借着两分月光,那红血下竟像是一个婴孩的头骨,七窍黢黑空洞,被花白的蛆虫蛀得腐臭不堪,直挺挺地滚过来。
“我的好君儿,爹爹错了,饶过我罢——饶过我罢!”李源大惊失色,竟骇得从荆柴里跳出来,伏地跪拜,磕头连连。
李周氏向来不信怪力乱神,见状壮了胆往那窗前去,只见那手陡然连骨脱落,扯出一截煞白人面,人首倒挂而下,发如藻瀑,朱唇红嫣如血,目中有眼无珠,一道血泪倒落眉上,竟与那李蔚君有几分神似。
“君儿?你是我的君儿?”李周氏纵使胆壮,此时细汗也如虫蚁攀上后颈,旋即摇头否认,“不,你不是君儿,你究竟是谁?”
“我是被你害死的——李亥啊,”那鲜血淋漓的唇勾出一弯笑,嗓音Yin恻低哑,闻言李周氏登时瘫坐在地,目眦欲裂,“你死了,是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李源闻言一时愣怔,亡故的怎会成了亥儿?他捧在心尖的亥儿,他李家的独一血脉——怎会是亥儿?
“你是君儿,对不对!哈哈哈,君儿你来得好!”李源眼光骤暗、言语痴痴,竟抱了李周氏腰身,语如梦呓,“爹爹给你买糖瓜、兔儿糕,跟爹爹回屋去好不好?爹爹不拿你的字画了好不好?爹爹不让你下水井了好不好?君儿——我的君儿!”
李周氏便僵僵由他抱着,相对无言。
那霰雾不知何时四散,一泓月芒流转,铺至粼粼河面,好似百丈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