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亥儿!”李周氏那双苍老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竟生生流下两行血泪,声音颤如枯叶,却掷地有声,“你们不逼她,她怎会走上绝路!”
“休要胡言!”李源一面堆起笑向余秋亭三人抱手作揖,一面拙言解释,“这婆娘近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直疯疯癫癫的,还望三位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无妨,”余秋亭温声应答,一面安抚悲痛欲绝的李周氏,“怨有来处,魂有归处,司异门一定给您和李姑娘一个交代。”
行至半途,忽而Yin风怒号,走石飞沙、锐如刀剑,削切得草木形状顿失,豆大的雨滴呼啸而下,继而簌簌成线,织线成幕,将一行人笼围在这天地水火之间。
一行人合擎了几柄纸伞,伞面飘摇如萍,经不起骤雨推敲。
“先生,这会子雨大,附近有座二郎庙,咱们往那里躲一躲,等雨小一些再走罢。”李周氏挡在李源前头,褐裳被泥水迸溅得脏污不堪,得到应许后,遂领着一行人遂往分岔开的一条路去。
祁征有意避开谢凌春,同余秋亭挤在一伞之下,谢凌春独占一把,心中闷闷,蓄意撒手将手中伞落在泥中,淋着氤着土腥气的雨点跟在后旁,雨水浇灌而来,原先挺括的蘆灰织金暗纹袍子shi软地收紧在蹀躞带中,墨玉沉沉,拓出一道清瘦伶仃的身形。
“凌春,”余秋亭将小半伞盖分与谢凌春,“我们挤一挤罢,你这样淋雨,感染风寒可就麻烦了。”
见祁征分出一道余光来觑他,谢凌春佯作苦笑,“我那伞可是被雨冷透了心、落地长眠了。”
两人之间隔着余秋亭,谢凌春一把揽过身旁人肩头,“余兄菩萨心肠,我祁征没齿难忘,若有难处,我当鼎力襄助。”
闻见谢凌春借自己名姓卖弄人情,祁征狠狠剜了他一眼。
言语往来间,李周氏口中那座二郎庙已迫在眼前。
说是二郎庙,倒不如说是一间供着绿红衣冠的陈陋茅屋,四壁蛛网横结,香案木盘里果蔬业已陈腐凋败,皆蒙着一层尘灰,只是那香炉里埋着几株烧灼殆尽线香,几人靠坐在蒲团,见天色更沉,雨势不歇,竟都依约有了困意。
不知时逾几何,见那滂沱雨势之中闪进来一道月白身形,看相貌不过而立之年,心口、腹部皆渗洇出血,被雨水晕开,见之弥艳,唇色青紫,这人甫一入门便翻滚在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谢凌春惺忪之间听闻庙间有人闯入,掐了掐了眉心便警惕起身。
地上那人眼光中攫出惧怕绝望的光,沾染红血的手指颤巍地支撑着身体,想要缩退回瓢泼雨中,却因体力不支,重新重重摔下去,眼鼻皆已青肿歪斜,看去凶煞异常。
“谢——”
仿佛吐尽生气一般,那人呕出这么一个字,便咽气而亡。
“青石蜥,”祁征不知何时转醒,正半蹲探看尸首,声音沉稳,“此人身上多次遭青石蜥噬咬,现已毒发身亡。”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命案频频,倒恰让咱们给碰上了。”谢凌春打了个哈欠,正心疑这人何以得知自己的姓氏,颔首便瞥见那白衣血泊之中浸了一管玉笛,矮身下去瞧,笛尾镌了一只蜈蚣,在旁以小篆题着“元吉”二字。
记忆翻涌,犹记踟蹰峰上被筑为铅碑的、永沉湖底的碑文:元吉欺世,伐之毁之。
那位玉笛伴手、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劣徒便是时常被荣焉唾骂、业已逐出师门的管元吉。
此时若说玉笛尚不足以佐证此人名姓,那腕匣里藏匿的几枚玉骨针便坐实了其踟蹰峰弟子的身份。
玉肌裁针,峰主荣焉赐名,以身血濯之养之,以血催动,只能为己所用,踟蹰峰弟子苦练针法,无一不Jing进熟稔,也有学成之前无法下山的规矩,而针法稚拙者,便是中道被逐之徒,而百年间被逐者,也仅管元吉一人而已。
村店枯井当中的尸首极有可能是此人所为。
“此人你认得,”祁征将玉骨针递过去,伸出臂去借着雨水净手,顿了顿又道,“与村店死者有关。”
谢凌春点点头,望了眼尚未醒转的李氏夫妇和余秋亭,“他便是我提到的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
“一进房门开始,我们便中了迷香,”谢凌春拿下巴指了指香炉。
两人正欲继续交谈,见那旁三人渐次醒来,心领意会地缄了口,此种境况下,引路而来的李氏夫妇不可全信。
一见到管元吉尸体,余秋亭便被唬得瘫坐在地,那李氏夫妇更是吓出尖叫,掩面惊泣。
祁征将那人死因简要说明,才渐平复了众人情绪,青石蜥本就是剧毒物,此处常有农人被啮咬而亡,山林常见,李氏夫妇也便不足奇,待至雨势稍歇,遂合力匆匆埋了,共往那长旸村去。
行至长旸村,已近午时,言谈之间才知李氏夫妇误把那秋亭先生当做度化冤魂之人,早备了鸡豚酒食以待。
余秋亭哭笑不得,看在李周氏诚善念女,却也拉着谢、祁二人在李蔚君闺房装模作样做了场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