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时,看菜又委屈巴巴地自窗缝挤了出来,脖颈上被人用细线系了张纸,纸上粗画了只尖嘴利齿的老鼠。
谢凌春挑了挑眉,看来这位是铁着心不打算让自己进去了,正打算寻个去处,却见那身后开了门。
“进来。”
“我哪敢进,祁大人拿我当过街老鼠,我自然得过街去,哪能让祁大人一人喊打?”谢凌春脚下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那得多累?”
“废话真多。”
脚下一滞,谢凌春被祁征扯了胳膊肘拽回屋去,但见那床脚横陈了一只肚皮上翻的死老鼠。
还真有老鼠。
“扔出去,”祁征冷黑着脸,指了指谢凌春怀中兴致高昂的狸猫,“别让它碰。”
那会猫拿了耗子,巴不得紧追着他送到眼前。
谢凌春乐出声,掏了汗巾捏住老鼠尾巴,提起来顺势在祁征眼前晃了晃,激得后者跳出了几步远。
“祁大人原来这么怕老鼠啊。”
祁征白了他一眼,而手中老鼠被携起的瞬间竟然狂烈扭动抽搐起来,五窍渗出血色,喉间咯吱作响,模样煞是骇人。
不经意四目相对,祁征别扭地转过头去,“你可曾听说过‘糊涂兮’?”
所谓“糊涂兮”是出于望东川的一味稀有药材,酿冬花于夜间开放,异香馥秾,当地农人集采其瀣露于瓶,只有极少数能聚凝成丹丸状,此丹便唤作糊涂兮。传闻此药敷上一贴便令人如入仙境、翩然若仙而流连忘返,久之则使人乐不思蜀,罔顾现世,糊也涂也,是为“ 糊涂兮”。此药烈性,若是鼠虫吞服则七窍流血、喉管爆裂而亡。
“那是自然,”谢凌春仿佛撞破惊天秘辛,轻轻“啧”了一声:“我前世倒经办过一桩望东川奇案,曾用进献此药意图谋害常千里,被我查了出来,这制用与功效倒不陌生,祁大人既知于此,莫非祁大人以前曾用过?”
“用过,”祁征闻言神色微动,但以防谢凌春吵嚷,只冷冷丢了句“弄走睡觉”便径自捻灯翻起书页来。
“行嘞,把你娇惯的跟那三春雪似的。”谢凌春与家姐自小在土堆草窝里长大,被荣焉接走后所授亦是刀枪棍棒、虚与委蛇之术,狱中怨气森然,莫提蛇蝎鼠蚁,鬼蜮妖魔见得也也不算少,眼见祁征惧惮,恨不能往诏狱里关他一遭,教他战栗求饶才好。
“秋亭先生与你相熟,”谢凌春在祁征对旁隔着案几席地而坐,扯了张暄软的絮纸,捏在手心慢慢翻折成一尾呆头呆脑的鱼,“听谢敏说,秋亭先生来此,多半是为长旸村李家怪事而来的,前世那李亥与我交情不错,不过他未曾提及其姊之事,今日我逗留城中耳目嘈杂处,把那李家姑娘之事听了个大概,其间或有一二可疑,为着故交,明日我想跟秋亭先生去看看,祁大人赏个脸与我同去?”
“关我何事?”祁征阖了书,对上那双本归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故作郑重道,“我尤其怕鬼。”
如今身处的这一世,究竟是重履旧途,兜兜转转又回归至身死的一幕;还是尚有转圜余地,万千枝杈分生出一条新路?祁征不得而知,亦不愿涉险,他谢凌春义薄云天又与他何干,前世他祁征何其清正至诚,却遭人构陷身死,今世再走一遭,唯活着才是头等要事。
谢凌春闻言知趣地闭了口,颔首却见桌上摆着方才祁征翻过的制式粗烂的本子,凑近一看,书封赫然摆着“明珰碧玉风月露”几个大字,显见是暗市盗印的才子佳人小说。
谢凌春惊异片刻,腹诽这国师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是夜无眠,只闻寒风掴得窗牖如泣如诉,那只死鼠才孤魂般幽幽攀上祁征心头,难得见世的“糊涂兮”无故出现于谢府,而谢凌春对此却并未起疑,究竟是浑不在意还是早已有知?祁征无解,只盼愿早见到那秋亭先生,探清重生事由,及早抽身于此。
祁征难得做了一个梦,断续陆离,折腾到日上三竿,被一阵噪杂颠簸晃醒。
眼间笼着一团水汽,浸得事物漫漶模糊,祁征定神抬眼一看,谢凌春正一手支颐,凝神望他,见祁征转醒,正了正身形,眉眼之中又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醒了?”谢凌春伸手要扶,被祁征躲开,一只手无处安放,顺势掀了车帘去看。
祁征余光捕捉到萧枯树色,茅舍几间,去京都远矣。
“这是何处?”祁征撑起身,发觉衣冠都皆齐备全整,又闻见马车外头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前头崎岖,坐稳喽!”
辕上赶车的正是余觅余秋亭,祁征闻故人言,欲起身相见,忽而马鸣长嘶,颠簸如山滚,眼见祁征要一脑袋撞上舆木,谢凌春伸手蛮力将人拽了回来。
脑袋堪堪贴在谢凌春腰间,祁征面上贴了柔冷淡香的衣料,摹出一段韧挺的肌rou,登时心中战鼓如雷,慌乱起身,却不想碰了发顶,一时疼痛难当。
谢凌春见祁征面上红白交替,颇为Jing彩,拈了几瓣尚未被崎岖路途殃害、完好无损的福橘递给祁征,“放心,祁大人方才失态,我不会传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