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旸本还要再理论,被孙得禄掐着嗓子的声音给打退了回去。柳后穿着绣着金凤的朱红朝服,头上戴着厚重的凤冠,走起路来一步一摇。象征尊贵的长长的裙尾拖曳在铺着波斯绒毯的台阶上,柳后高昂着头,跟在一旁由小太监扶着的贺蘅身后款款地进了殿。
见贺旸一副火气上头的杀才样子,柳后朝他这看了一眼,贺旸立马便偃旗息鼓,活像是缩着脖子的鹌鹑,一甩袖子回了对席的座位上。
待贺蘅与柳后入了座,歌舞乐师便都上了场,一时间殿里俱是旋转婀娜的舞裙与繁盛的丝竹管弦之声,贺暄看得多了,早已是没了兴趣。虽说太医叮嘱他受伤少喝些酒,他倒是将这些话一概当作耳旁风。他任着性子一杯一杯地倒着酒,嘴里也已经觉不出味儿来了。
这宫中宴会,听着人声鼎沸,却是最寂寞寒凉的。
贺暄一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宫娥跳着团扇舞,隐隐生出困意。说到底,对于这种宴会来说,他永远像是个局外人。
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先皇后还在时,贺暄兴许也是喜欢宴会的。那时候的年宴,他还是小小的一只,被锦绣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贺蘅的腿上,只要说些之前nai嬷嬷教的吉祥话,贺蘅便会大笑着给他脖子上挂上金铸的长命锁。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了,像是几十年前的旧纸,泛黄褶皱,轻轻一碰便碎得七零八落。
他不知这究竟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臆想,抑或是当真有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又如何敢去深究呢。
至少如今他是不喜欢的。贺旸坐在柳后下首,他性子直来直去,惯会说些吉祥话,此时他正笑着给贺蘅和柳后敬酒,柳后又是再圆滑不过的,几句便哄的贺蘅满面喜色的眯眼直笑。只贺暄端着酒坐在一边,他的位子就在贺蘅下首,天底下除了皇位最至高无上的地方了,他却觉得自己跟他们隔着一道银河似的,却是连个鹊桥都不会有的。
“殿下,再喝便醉了。”李福海叹了口气,弯腰轻声说道。每年的这时候,贺暄总是爱把自己灌醉的。那么多诗人笔下,酒总是件好东西。虽说斩不断愁绪,但要是只求片刻的欢愉,酒是再好不过的了。
贺暄抬头看了他一眼,竟没有再坚持。李福海便喊了一旁的侍女去端醒酒汤,贺暄也没拦着,他靠着椅子远远地看着贺旸与柳后。
以前他是羡慕的,他记得母后离开不久,每回年宴他看见贺旸被柳后抱在怀里,也曾带着些妄想的希望柳后将对贺旸的爱略略分他一点,一点也好。只是随着年岁大了,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也都看清楚了,从前的那些古怪的幻念就像是无人擦拭的铜镜,积了太多的灰,那厚厚的一层一层便将他的心肠裹硬了,再也不会有那些徒增烦恼的妄想了。
一曲停了,那领舞的舞娘光着圆润白嫩的脚,脚上带着好几个金钏,随着她的舞步叮当作响。她穿着粉色的裙子,裙摆层层叠叠,像是倾尽了一生只待此刻盛放的芙蕖。她额间贴着细细的花钿,轻声细语地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陛下,娘娘洪福齐天,长乐安康。”
这群教坊司的舞娘们日日夜夜的练舞,为的不过就是年夜里能在贺蘅面前露个脸,说句吉祥话,贺蘅一高兴,赏赐的小玩意便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舞娘生的俏丽,长着双惑人的桃花眼,脖颈修长,一举一动都带着点勾人的媚态。贺蘅心下一动,有些兴致地抬头看了看她,问道:“好好好,跳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回陛下的话,奴婢江霓,家住邢阳。”
“唔。”贺蘅眯起眼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一步。”
那舞娘倒是不露怯,她应言上前了一步,垂首候着,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江霓是么?倒是个好名字。”贺蘅笑着说道:“日后便留在宫里吧,封个良人。”
“多谢陛下。”
柳后本是笑着,此时脸一僵,暗暗攥了攥手心,这大年夜殿上便收了舞娘入宫,平白让柳后没脸。她强撑着恭喜了几句,之后便借口倦了回了宫。皇后早早便走了,贺蘅没了顾忌,心里又惦念着方才可人的小舞娘,更是没有理由再留着,赏了荷包,便让众人都散了。
“侯爷,外面放烟花了!”紫菀手里攥着一小束燃着的火花,簇簇的火苗映照着她的脸红扑扑的。萧琢正同德清围坐在房里烤火,看见她欢喜地跑进来,便起身往外走去:“看看去。”
府里厨房正准备着晚膳,回廊里来来去去的俱是穿着新衣,端着热气腾腾的炖菜的丫鬟小厮们,平白让本有些冷清的侯府多了些人气。侯府在皇城的西南边,站在院子里能清楚地看见漆黑的夜幕里撕裂开的一道一道花火,明艳的,热烈的,璀璨的五光十色承载着万千百姓
期盼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心愿。
他们仰着头,期盼着这些焰火升得高些,再高些,直让那些端坐天庭的神兵天将,玉帝王母都看得明明白白,听得清清楚楚的。萧琢裹着裘衣盯着那些最后如同流星一般滑落的烟花,一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不知是看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