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杰把汤盒端到桌上,听闻不由得多看一眼小九。傻子呢,捧着一碗米粉嗦得起劲,汤汁溅在脸边要惊一惊,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嗦粉。唐小杰忍不住撇嘴,还摇钱树呢,就这笨呆子,被人拐走都不晓得怎样数钱,活脱脱一个拖油瓶才对。
阮阿姐像是真对小九一见如故,付过跑腿的钱,捧着汤盒多等一刻,到走时,还甜腻腻地喊小九“阿囡”,捏着他的手指尖尖说:“姐姐住在上面,记得常来玩噢。”
人走了,唐小杰嘬着冰棍打量小九,想他也不过是眼睛大了一点,皮肤白了一点,又长得人畜无害一点,无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阮阿姐常爱的熟客。她的舞厅这下开在家里了,每晚笙歌,她的转票只一张,旁人问起,她就说忙不动了,一回都够呛的,再来一个,她恐怕就要跌死在床上,那多可怜。
至于小九,他还是埋着脸嗦粉。一碗米粉叫他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片菜叶他都要捞起,含着筷子头吮两口,才推了碗捧捧肚子,是撑着了。他难受得侧脸贴着饭桌,鼻翼翕动,眉头拧得都能滴出水来。
“没少爷命,倒是一身少爷病,”唐小杰想到自己昨晚特意往附近的发廊和舞厅问一圈,后来连码头都去了,就是没人承认自己手头丢货的,“你说说,你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傻子,究竟有没有爹妈?”
小九痛苦地皱着脸,手指搭在桌面抠弄,啪嗒啪嗒,轻易就掀起一块细木条。
唐小杰恼火,往他手背接连扇两下:“叫你抠,房门口那张墙纸也是你的杰作是不是?你几岁啦,弄坏别人家东西要赔钱的知不知道。那你有钱没有,爹妈家里有没有钱?”
小九转一转眼珠:“钱——有的,山山有。”
唐小杰恨不得将他脑壳撬开:“段争要是有钱,那我就是本市首富了。你说你赖谁不好,偏偏找段争一个穷光蛋,他穷你更穷,好啦,清水拍豆腐,谁也不占谁。傻子!”
傍晚段争下班,进门就见小九穿着一套白色运动装,人是干净了,就是衣服尺码有些偏大。唐小杰正往热锅里放洗过的番茄青菜,边朝段争告密,说这些菜全是傻子择的。他之前看他蹲在一边两眼放光,当人以前也做过活,就放心转交任务给他。初初一看也确实挺有派头,可没多久他再巡查,那一把菜的菜叶子都给傻子揪掉。好险他发现得早,救得快,不然他们可能连锅杂菜汤都没得喝。
段争之前上班不小心划破胳膊,他将伤处放在水流下冲洗,小九担心地跟在身边,两撇眉毛委屈地鼓成八字。人更依赖地靠在段争背后,脸颊蹭一蹭他的肩头,嘴撅圆了吹一口,叫风带起的却只是他嘴边一小片菜叶子。
饭桌上唐小杰问起段争怎麽受的伤,他只说摔破盘子。其实真实情况还更危险一些。所有员工猜的没错,经理没过多久就复了工,但谁都没想到会那麽快。一大早有人在休息室见着他,回来一阵添油加醋,这时候,任谁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那这遭怒气,只得由平常和经理矛盾最突出的段争承受。经理Yin阳怪气地嘱他上顶楼送餐,周边员工明知他是故意使坏,但都敢怒不敢言。段争却是二话不说,推了餐车上楼,一步不停地进了那间所有员工嘴里最可怕的新客套房。
按照酒店一贯的程序,段争只是送餐的侍者,布餐的工作和他无关。他站在餐车一侧看人端盘,居然连该摆的角度都得整齐划一。就在最后两道菜将摆上桌的时候,套房隔间的门应声而启。段争只见着乌泱泱的一片人涌进。布餐的侍者示意他们应当立即离开,可紧接着一下清脆的咔哒声,段争身边的侍者尖叫跌倒,带翻桌边的两只餐盘。段争亦没能幸免,衬衣被瓷盘划破,血珠咕嘟嘟地渗进衣料。他没有移动或出声,而镇定望着那个立在人群中央的男人,西装马甲,皮鞋,背头,金丝眼镜,还有他手里那把上了膛的枪。
“吃吃吃,你中饭吃得想吐,现在还吃不够啊。”唐小杰抱怨,扯着毛巾给小九擦嘴,看他把酱汁糊了嘴边一圈,想想又好笑。回头见段争不动筷,他疑问:“干嘛,这锅汤真有那麽难喝?阿姐教我的啊,她说给她阿囡补身子,看到没有,两只鸡腿全在这儿。你晓得她阿囡是谁,喏,你跟前这个小花仔。我就奇了怪了,阮阿姐那个铁母鸡居然也舍得在你这里花心思。嗳,傻子,你知道铁母鸡的意思麽,铁公鸡呢?”
小九含着汤匙笑,又把汤碗推到段争那儿:“好喝。”
段争说:“喝你自己的。”
小九不明白:“给你喝。”
段争又说:“你的——”
唐小杰一挥汤匙喝断:“行了!你俩都不要,我来喝,我补身体,这样好吧。”
说完他仰脖灌汤,拍着胸脯打声嗝,逗得小九咧嘴直笑。段争看着他,低头卷了一片青菜叶子。
今晚难得唐小杰夜校有假,三人踩着木屐外出散步。想一想,这还是小九这些天头一回出门。他脚趾绑着布,走路有些颠簸,但看表情又不像是疼的。唐小杰落后两步和段争并肩,从他手里捎一根烟点着,问他觉不觉得小九有点奇怪。
段争低头嘬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