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有一个人与他并排,简凤箨碰了碰他的手肘,搭讪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今天难道不是你的生日?”
“好家伙。”简凤箨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生日。”
他覆在眼睛上的左手慢慢挪开。屋子里空空荡荡,仍旧是他离开郭三公子府上后找寻的临时安身之所,任剑还和佐良也来这里凑合过一日,讨论那个空中楼阁一般计划的细节,反正无论最后成功与否,他们都必须离开瀛洲城。当时他和任剑还相处得倒是十分自然,完全没有意料中久别重逢的尴尬,因为佐良实在太过活跃,宋一凡的惨死更激发了他誓报此仇的热情,有几次简凤箨都想一枕头闷死他。
最后天快明时三个人才挤在一块合了合眼,在简凤箨三令五申你再说话就闷死你的情况下,佐良躺在他们两人中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说了一句:“多谢。”
这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情。但感觉上不能说像是过了几年般漫长,而是一个时间段的彻底结束,就与现下划开一道鸿沟。戏只有在台上的片刻才显得激烈。临时凑起的班底,散场之后若大家有幸不死,也只好分道扬镳,免得想起自己满脸油彩的尴尬情状。
要是任剑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简凤箨动了动被子里的右手,脸上的笑意突然一僵。
他坐起身。床头的木柜上放着一把茶壶,还有一个粗瓷杯。任剑还推门进来时,正看见简凤箨试着伸手去拿那个杯子。
他慢慢握住杯身,然后让它离开桌面。任剑还冲到床前,却突然站住。杯子从他手中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简凤箨怔怔地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他用左手握住了那只手腕,但颤抖却无法止住。
他发觉任剑还在看着他,于是抬头朝他笑了笑。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能使剑了。你走吧。”
任剑还压根不跟他一般见识。“你的手怎么回事?”
简凤箨慢慢弯曲手指,又依次张开,如此反复几次后,苦笑道:“用不上力。”
任剑还抓住他手腕,将袖子往上卷起,直到露出包扎伤口的白布。“是裂开了吗?”
简凤箨:“不是。真气到右肩以下,就窒碍难行。可能是经脉的问题。”
任剑还拔腿向外走。“我去叫大夫。”
简凤箨道:“等等。”他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任剑还,如果我从今往后不能使剑了,你怎么办?”
任剑还皱眉。“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简凤箨:“不,这只是凡事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任剑还咬紧牙关。简凤箨依旧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并没有等待审判的乞求意味,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他心下雪亮:这才是简凤箨真正惧怕的东西!
简凤箨见他许久不答,低下头笑了笑,看着被面上苍白的手指。“我说过,如不是剑,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但是我并没有真正担心过这件事;那是因为我很明白,若失去剑,我首先不会放过自己。”
任剑还冲口而出:“我放过你。”
他说得太快,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傲慢。于是又急切地改口:“我可以放过你吗?”
简凤箨:“你不失望吗?”
任剑还:“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简凤箨笑道:“说谎。”
任剑还:“……我又不是你。”
这话就很重,简凤箨气势陡然一落。“也行吧。”过了一会他自己找补着说。“虽然你放过我和我放过我不是一回事,但有总比没有的强。”
他的避重就轻让任剑还感到异乎寻常的气愤。“你只说怕我失望。你就没有想过,若有一天我在剑上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不能寸进,你就不会对我失望?”
简凤箨:“那怎么可能呢?你就是剑。剑不会疲惫,也不会倦怠。”
任剑还:“……就最近,我还感到疲惫和倦怠。”
简凤箨:“哦。我本来要的也不是你的剑。”
任剑还:“如果你不要我的剑,又想要我的什么呢?”
简凤箨但笑不语。任剑还自问自答:“眼睛。”
简凤箨道:“对。要你的眼睛。”他凑过去,轻轻地在任剑还眼睛上亲了一下。虽然他是给足了任剑还闭眼的机会,但任剑还一点也没领悟到他的暗示,他等于只是被任剑还的眼睫毛扎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地退后,但是任剑还拽住他不放。“你仍旧不能放下吗?”
简凤箨:“放下什么?”
任剑还冷冷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放下。但你师兄是我杀的。你的罪过,我理当有一份。但如果你因此再有一丝求死的念头,我决不能饶赦。”
简凤箨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任少主,你真的太不了解我了。可能我曾经确有过惭恨愧悔,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生不如死,但如果我真的有过求死之心,现在就不可能在这里跟你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