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铁条低处,有不少刀剑留下的劈砍痕迹。笼身和铁板地面上斑驳的暗红色,像顽固的铁锈,也许其中一处,就出自宋一凡的兄长。简凤箨伸手摸了摸那铁条,似乎还留着一层清洗不掉的粘腻之感。
金阁告诉他可以在屋子里等,对手很快就会来到。但简凤箨谢绝了,表示他想提前感受这一下这著名的戏台,天时地利,多了解一点也是好的。金阁大笑起来。
“你还是第一个主动说要到台上去的!”
“既来之则安之嘛。”简凤箨说。但他选择独自坐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想跟人说话。无论是兴致勃勃的金阁,还是看着他欲言又止,好像很想跟他交流一下的巧姑娘。
从昨日到今日,他一直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像一张越拉越紧的弓。夜里他竟能还睡着了两个时辰,连自己也感到惊讶,虽然在梦中,他只是匆忙地从一处跑到另一处,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到何处,但至少这短暂的休歇,能使他对四肢仍保持着充分的控制。
箭已经搭在弦上。这一个满月的弧度之后,他要么命中目标,要么从中断折。
简凤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正午的庭院鲜丽洁净,腊梅柔嫩的黄色仿佛触之欲碎。但坐在这散场后一片沉寂的铁笼之中,他确实感到血ye中慢慢腾起一股狂暴的冲动来。
这里没有一柄断剑,他耳边却回荡着渡剑台后山凄厉的,如歌如哭的剑音。这不是散场,只是开场前的序幕。
这序幕终究短暂,他听见有人走近了铁笼。笼门被打开,又从外面锁上。简凤箨站起身来,余光看见金阁已经入座。廊下立着泥塑木雕般持枪的卫士,巧姑娘站在她身后,但是并不见别的侍女;显然曲高和寡,如此Jing彩的好戏能欣赏的人不多。
简凤箨对着进来的临时搭档拱了拱手,笑道:“幸会——”
他动作突然一僵。他本来已经知道来者是什么人。
金阁眉飞色舞地告诉了他对手的身份,她刚说出六鬼剑三个字,简凤箨就已经连连点头,赞叹起小姐手下勇者的成色。这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团队,其成员因为鲜明的个人特征被称作缺目鬼,缺耳鬼,缺手鬼,诸如此类。最后这个人,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什么都不缺。
他有个很少人知道的称呼,叫做缺心鬼。
简凤箨这瞬间的僵硬,不是因为对方身周有什么森森的鬼气。实则来人蓬头散发,面容粗糙,跟任何一个沧桑的中年江湖客没有什么两样。
他带着一柄布裹的剑。
剑格上的凰纹,委实太过刺目!
布条被层层解开,剑刃上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金阁已经开始起劲地朝他们鼓掌,简凤箨抓紧时间低声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把剑?”
缺心鬼淡淡地看向他。“一个将死之人,知道太多没什么用处。”
简凤箨笑道:“是吗?不如我这样问吧。给你这把剑的人,还活着吗?”
缺心鬼:“死了。”
他注视着简凤箨的剑,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简凤箨微笑道:“在下简凤箨。”
缺心鬼道:“巧了。这把剑的主人也曾经委托我杀一个人。就叫简凤箨。”
金阁挺直腰背坐在看台上,紧紧攥着一块手帕,玲珑的指甲已经将巧姑娘的手掐出了一道血印子。
她眼中的简凤箨成了一道忽收忽放的灿烂的剑影。可能眼前的凰剑,激起了他连自己都难以启齿的恨意和怒意。
何况这是生死相博。这个铁笼是他不得不冲出的阎罗地狱,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却似解开了他身上一层枷锁;他不必再考虑,不必再算计,甚至也不想再确认一些模糊的疑问。他只需毫无顾忌、一心一意地杀人!
缺心鬼的剑快,简凤箨只能比他更快。缺心鬼的剑越凶残,他越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身上每一道被剑风掠出的伤口,流出的都像是使他身体更轻盈的粘稠的毒ye。他的眼耳从未如此明锐,身体从未如此协调,即使铁笼再狭窄一倍,他也能自如地在其中腾挪。缺心鬼已经不能跟上他的节奏。
他几乎来不及感到惊讶。他亲手杀过的人不算太多,很多时候单凭恐惧,就能将对手击溃。但这次他像是被拖进一阵飓风中,不由自主地被绞成碎片。情势已经失控。他只能使出那一剑!
金阁放开了手中的帕子。笼中激烈的打斗已经停歇。
看似漫长,但总共不过半刻钟。金阁大口喘着气,通红的额头上沁出汗珠,仿佛刚才在笼内的是她自己一般。
她感到一阵无可比拟的满足充斥了身心,如涨到最高点的chao水。这chao水慢慢退去,随之填补的便是无可比拟的空虚。
这感觉不算新鲜,她正是为了追求这种感觉才一遍又一遍地看戏;但这满足太过充盈,这空虚又太过强烈,使她几乎想哭出来。
缺心鬼的尸体倒落在地上。旁边的卫士打开了笼门。但简凤箨没有立刻走出来,只是在原地,遥遥地向她行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