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步子极其平稳,越过横亘路中的马尸之时,扛在肩上的轿身几乎丝毫不晃。轿帘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过,轿中人完全可以捂住鼻子耳朵,将这突然停顿的片刻当做一场小小的意外。
黑衣人被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顶轿子快速远去。轿后的四个人正要跟上,黑衣人避开向他刺来的一枪,左手猛然夺过枪身,右手一剑将对手胳膊齐肩卸落,随后一枪向前掷出。枪尖搠入地下,斜斜挡在那四人面前。
“八个。”他叹了口气说。“运气还不错。”
轿夫奔跑了一刻钟左右,又突然停住。
他们已经进入山Yin一侧,两旁是灰白的杨树林。纵然枝稍都光秃秃的,也无法因此多放一些阳光进入。仿佛器具上被剥去那层金粉的涂饰,立刻又显出残冬的暗淡和陈旧。
四个轿夫小心地将轿子放在地下。他们直起身来,向四周谨慎地张望。
虽然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但这样的地形不设埋伏,实在是过于浪费了些。直到他们检查完四周,又将目光投向前方时,才发现前方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这触目的情景过于相似,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刚才的那名刺客□□有术,竟能同时出现在此处和彼处。如果这真是同一个人,那他竟能在解决完留下的八个护卫之后,还赶到他们前方包抄,不由得让人心头一寒。
好在黑衣人立刻就出了剑。虽然这剑极快,某种程度上比刚才的更加直白,但跟刚才的显然不是同一把。一剑割开了两个轿夫的斗笠,露出两张见之难忘的面容。
一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张脸侧只有一只耳朵。似乎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两张脸同时皱缩成一种狰狞的形状。
黑衣人凝视着他们。
“六鬼剑。”他说。“为什么只有四个人?”
他这话只是一句普通的疑问,并没有觉得四个人分量不够的意思。但四个人已经同时从腰间的竹杖之中抽出了一柄剑。
四柄铁棍般黝黑无光的剑如同四颗上下尖锐的犬齿,将他牢牢啮住。风卷过萧瑟的白杨树,一阵沙沙的鬼哭之声。
黑衣人的疑问已经情不自禁地变成了庆幸:幸好只有四个人!
停在后方的轿帘微微一晃;仿佛轿中的人终于沉不住气,想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一只纤纤玉手撩起了帘子的一角,轻轻一掀。
第一件冲进她眼帘的东西是刀。
剑声仍在前方不远处。这三寸明亮而轻薄的刀锋,像一束瞬间绽开的灿烂的光焰。
刀的主人基本上被认为是一个无忧无虑,咋咋呼呼的家伙,经常人还没到,先听见他放肆的笑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刀还有这样安静,这样轻捷的一面。
当然也是因为凡见过这一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的缘故。
轿厢狭小,无人拦阻。这是必中的一刀。
只要这个掀起帘子的人,确实是金阁本人。
这可能性说不上太大。自然,在经过之前的动乱后,王府加派了小姐的护卫,很可能小姐自己挑选了护卫。轿夫甚至是六鬼剑这种近乎有价无市的杀手。可如果是个正常人,压根就不会选择在今天照原计划出行。
围捕失败,三个刺客全都在逃。正常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
佐良在赌。赌这个十七岁的癫狂的少女,在笼外了观看数十场生死关头的厮杀后,终于也按捺不住亲自品尝那危险的渴望。
她愿以自身为饵,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令人神昏目眩的,近在咫尺的刀尖。佐良绝不会让她失望。
轿帘掀动的一刹,佐良嗅到一股香气。
不同于甜腻的脂粉味道,是一股冰凉而古怪的香气,像深潭上散落的花瓣。他脸上也蒙着黑色的布巾;但这香气似乎直接就透过肌肤表层,沁入了他的血ye。这香气也不是透明的,佐良眼前弥漫开一股轻薄的白雾。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眨了眨眼睛。他的刀已经停下。
一只苍白的手捏住了他的刀尖。
一双炽热的眼睛极其专注地盯着他。
佐良猛地抽回刀,急速后退。轿中的人也随之破帘而出,是那只手的主人。但佐良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形。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难以全然看清楚扑面而来的银光。
他只能盲目地挥刀,靠本能击落袭来的暗器,这一个疲于应对的刹那,来人已经一溜轻烟般晃到他身后,苍白的手指捏住了他的颈侧。
那种冰冷侵肌透骨,佐良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模糊的视野中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朝这边冲过来,剑下溅出一道鲜血。事后才知道,那是六鬼剑里的独臂剑失去了剩下的那条手臂。但这并非全无代价,来人黑衣上难以分辨的血渍并非只来自于对手。
佐良身后的人只说了一个字:“停。”
黑衣人果真停了下来。
背后被他甩开的三人同时挺剑向他冲去,突然又听见一个字:“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