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去留赶紧道歉。“儿啊,我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
他又笑了笑。“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了。”
他看了看任剑还,又看了看简凤箨。“你一定想让我放过他。”
几乎同时任剑还开口道:“不会有人知道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放他走。”
两人弄明白了对方说什么之后,任去留又露出受伤的神色。“我儿,你当为父是藏头露尾,见不得人之辈吗?”
任剑还:“那你更没有必要杀他了。”
任去留:“但是如果我觉得有呢?我儿,你是否做好了违逆父亲的准备?”
任剑还很干脆:“没有。”
任去留笑道:“如果你已经有了挑战傅万壑的自信,又有何不敢挑战我?”
他对儿子的大逆不道之举好像不但不感到愤怒,还充满期待。简凤箨都看傻了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父子。
任剑还非常诚实,和盘托出。“我没有把握,没有自信,没有准备。但如果您今天一定要在此杀他,我没有办法坐视。”
任去留叹道:“是的。虽然你没有办法坐视,也未必能够阻止,但你一定会很伤心。为父已经亏欠你一次,实不该再这样伤你的心。”
任剑还默然。过了一会,简凤箨看见地上他的影子在缩短。任剑还也在他身侧跪了下来,一只手按住简凤箨摇摇欲坠的肩膀,好像怕他突然起身。
“父亲。”他的语气仍很平静,远远称不上卑微。他没有学会对任何人卑微。“我求你,放他走。”
任去留一拂衣袖,一股柔和的气劲掠过地面,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准确地说,简凤箨是在任剑还的帮助(拖拽)下站了起来。
“去吧。”任去留的声音像是一声愉快的叹息。“儿大不中留啊。”
任剑还向他一点头,便扶着简凤箨往门口走去。迈出门槛的一刹他们才发现,东方淡薄的灰蓝色里,浮出一颗微弱的星辰。
“江湖水冷,你们要多保重。”任去留在他们身后很殷切地嘱咐。这就是简凤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任剑还背着简凤箨走在山城中。初生的日光在shi漉漉的檐角折射出七彩的虹色。一个人,两柄剑,一夜未睡,他实则累得要死。但他又打心眼里觉得轻松。
仇不必报,恩不必讨,他没有什么路要赶,没有什么事要做,只是四处张望,陌生的口音和渐次开张的店铺让他觉得新鲜,就像个第一天出生在这世上的人。
简凤箨中间醒了两次。一次他说:“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任剑还:“没有。”
另一次他问:“也没有任何感想吗?”
任剑还:“像是你会做的事。”
简凤箨:“好吧。”于是他立刻又陷入沉眠中去。
这沉眠没有内容,只是一片漫长的空白。简凤箨独自在空白里坐着,肢体和Jing神都浸润着长久的紧张之后彻底的松弛。他试图回忆他为什么紧张,可是他却不记得任何事情。
“还有人在等我。”他突然想。
他站起身来,向四面八方毫无二致的空白随意地走去。他可能永远不过是在原地打转。直到他听到箫声。
小心翼翼的,犹疑的箫声。磕磕绊绊的,似乎自己也不确定引领的道路是否正确。简凤箨被其刺耳的不谐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一刻钟只是瞪着顶上青色的帐幔。然后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往外看去。任剑还在练剑。
“我可能还没睡醒。”他喃喃道,揉了揉眼睛。
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做梦,做梦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庭中的石榴树上挂着几个错过采摘,表皮已经干枯的黄果。连这院子无形中也带着壁立千仞的背景,浓绿到近乎发黑的藤蔓将高耸的石墙衬得逼仄,托出一方狭窄而清远的天色,像处在井底,走投无路之余也是安全的。最可怕的是这其中居然有一个任剑还。
任剑还走完一套剑法,听到身后有人鼓掌。他收剑回身,简凤箨正倚门而立,懒懒地朝他笑着。在他张口之前,任剑还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这正是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简凤箨的台词。他很多时候压根没什么新意,赌徒思想太严重,只寄望于伪造时光倒流,那种物是人非或者人是物非的侥幸。任剑还拿不准要不要让他得逞。
“任少主,好剑法。”
任剑还倒也不是没有心情陪他表演,关键他想不起来当时他回答的什么了,是“你是谁?”还是“那你的剑呢?”而且根据他模糊的记忆,往下两人立刻进入第一次宿命的交手,但任剑还考虑了一下简凤箨目前的状况,觉得这戏注定是演不下去,所以他只能是不解风情地说了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简凤箨嘴角的笑意褪去了。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又弯下腰捶了捶腿,好像不确定它们还能不能用。
“好多了。”他说。“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