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渡川并不动摇。“这就是他的剑。他的内功,外功,他的思想,情志,运气,欲望,过去,乃至未来,只要他握着剑,这一切都是他的剑。他胜了,就是他的剑胜了。”
简凤箨:“你说得对。但这不是唯一的剑。”
他重复了一遍。“这世上没有唯一的剑!”
回渡剑台的途中,基本简凤箨走得很慢。“我腿疼,头疼,肚子也疼。”虽然一剑渡川没有对他的速度表示责难,他还是振振有词地给自己辩解。
一剑渡川:“或许我们可以雇一辆车。”
他说出这种话,简直是天下红雨,石头开花一般的让步。简凤箨笑道:“不用。你着急吗?为什么要着急呢?”
一剑渡川道:“师尊在等我们。”
简凤箨:“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他们坐在舱内,听打在船篷上的雨声。才过三四日,中秋那来日方长的红黄色泽已经如一个骗局般消失殆尽。每一场雨都势不可挡地越来越苛酷,越来越冰冷,像下坠越来越快的石头。
简凤箨突然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剑渡川:“我从来没有打算。”
他反问:“难道你有了新的打算?”
简凤箨笑道:“没有。过一天算一天。其实换了一个地方,也是每天每天的练剑。以前老是想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当抓住一切的机会,没有机会就要制造机会,有一天,让世人都刮目相看,让以前嘲笑我的庸俗之辈,都捶胸顿足于自己的眼瞎。”
一剑渡川:“你后悔了?”
简凤箨:“宗主虽然夙愿得偿,我的目标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说是后悔?”
一剑渡川:“你不相信唯一的剑。你的目标是怎样的剑?”
简凤箨摇头道:“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其实也只要每一日都比前一日强就可以了。在师尊教导之下,这也不算痴心妄想。”
一剑渡川道:“你很上进。”他语气有淡淡的讽刺。
简凤箨笑道:“你从来没想过超越他吗?”
一剑渡川语气蓦然变得温和:“没有。我唯一的目标只是每天活着。曾经我每天都必须要杀许多人才能活着;他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地。这就够了。”
这曾经是简凤箨迫切想知道的事情。人那么喜爱谈论自己,那么喜爱听他人谈论自己,不惜一切引诱,强迫,乞求他人谈论自己,不仅要看自己在镜中,更要听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好像世上再无比这更重要的事了——一剑渡川却习惯将自己隐去。他的剑太令人胆颤,不可能有人将他视如无物,但他并不是一面镜,只是一张光线穿透的玻璃,对他审视或者请他反射,都无可能。简凤箨坚持不懈,不能发现制造回声的障碍,这或者是头一次,一剑渡川愿意承认他心中的确也残存着不透明的角落。
只是这实在很难让人觉得是自己的努力所致,简凤箨也就很难产生什么成就感,况且他知道已经太晚了;他只是满足而筋疲力尽地叹息了一声。江上天色晦暗,舱内一片昏黑,又没有点烛。不知疲倦的雨滴在蓬顶的油布上前赴后继地四分五裂,噼噼啪啪像石砧上爆开的火星。简凤箨心中也有什么应声一破。
“我终于明白了,你喜欢下雨。”他脱口而出。
一剑渡川道:“我希望这雨永远不要停。”
他从未说过这样无理又无用的废话。舱口透进的微光,稀疏涂抹他轮廓,是简凤箨迄今为止所见他形容,最接近于柔和的一次。
简凤箨眨了眨眼。“那我们可以永远不下船吗?”
一剑渡川也笑了起来。“不能。”
船只靠岸,他们先后跳上朽烂的码头。雨中夜色黑沉沉的,江畔的树木,近处的村落,低矮的远山,都是黑魆魆的一团。他们朝熟悉的方向望去,山坡上有几点暗淡的,猩红的火光。
“那是渡剑台。”一剑渡川说。他立刻加快了步子。但他突然又停住了;眼前的路已阻绝。是简凤箨挡在了他的路上。
“不要去。”简凤箨说。
☆、第 13 章
一剑渡川不可置信地盯着简凤箨;他很少对什么事情觉得吃惊,并不是他掌握了比别人更多的知识和经验,而只是源于他对世事和世人的全无期望。这一刹那,有一种新鲜的烧灼之感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背叛的滋味。
他不是没有背叛过人。但他从不知道原来背叛是这样的,像一根由内而外剖开喉咙的尖刺。
简凤箨的声音确实是恳切的,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算我求你了。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
一剑渡川眼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简凤箨。让开。”
简凤箨摇头:“不能。除非我死。”
一剑渡川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简凤箨大笑道:“你当然会杀我。只要你杀得了我!”
他的剑在剑鞘里轻轻地挣动。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