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剑还重复了一遍:“大师兄叫你。”
童顿咬了咬牙,极慢地向他走去。经过他身侧时,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少主。不要被同一条蛇咬两次!”
童顿擂鼓一样的脚步很快消失,这期间简凤箨只是耽溺于纯粹的疼痛。任剑还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仿佛觉得他危险似的,低头看着他。简凤箨极力喘匀了气,靠在墙上仰起头;他看见任剑还的眼睛。
任剑还突然道:“你好像很想让我杀了你。”
简凤箨说话声音咝咝的漏风:“是,确实这么回事。因为与其在你手里受折磨,不如干脆给我一刀完事。”他本来是想习惯性地笑一下,但嘴角一扯,他就疼得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半张脸肿得飘然物外,被烘烤一样暖洋洋的。
任剑还脸上显出一种很明白的憎恶。“你真的非常自以为是。”
简凤箨:“我错了吗?刚才你不是还想杀我吗?”
任剑还:“这会我不着急了。”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在地上,跟简凤箨平视,轻轻地说:“我现在第一个要杀的人,是傅万壑。”
简凤箨咕哝:“我倒宁愿你现在杀了我,不要去动傅万壑。”
任剑还:“这你管不着。”他脸上又显出那种憎恶的表情来。简凤箨知道他讨厌丑陋的东西,很想就自己这幅尊容对他说一声抱歉——但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他举起衣袖捂住嘴,不着痕迹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问道:“任前辈如何了?”
任剑还道:“师兄在安排后事,连夜回浣剑山庄。”他说到后事两个字的时候平静得可怕。
简凤箨:“你不与他们一起回去吗?”
任剑还:“这你管不着。”
简凤箨叹道:“任少主,如今我算是你的半个杀父仇人,你纵使不杀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我接近你既有所图,你当知一切都不过是算计。”这话他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很老套,还有自作多情之嫌;但就算如此,他也要确保任剑还心中没有残存什么不切实际的荒唐念头,就算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任剑还点了点头。“那也无妨。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将凰剑还我吧。”
他表情很认真,不像是玩笑。任剑还从来也不会开玩笑。简凤箨惊喜地意识到至少自己的眼睛完好无损;幸好他还有这双眼睛。
“你知道,这我是做不到了。”他说。
任剑还:“你不是会铸剑吗。再铸一把给我。”
简凤箨:“我自己都不用我自己铸的剑。”
任剑还像没听到一样。“既然你还不了我,仍旧算数。”
简凤箨眯起眼睛——他只能用这个动作表示他无可奈何的苦笑——“算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没有用了。”
其实他自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为任剑还这一刻的饶赦——哪怕任剑还也只是自我安慰也好,仿佛血本无归只能自我洗脑不虚此行的赌徒一般——想要涕零。他不是没有梦想过这样的结果,任剑还不恨他,或者虽然恨他,但没有那么恨他,没有恨到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地步,但他总是做着最坏的准备。他想他何德何能?任剑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似乎想擦拭他带血的嘴角。简凤箨一偏头,任剑还的手僵在了半空。
“别碰我。我身上太脏。”他说。
任剑还沉着脸站起身。“简凤箨,你真的非常,非常自以为是。”
他突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剑光一闪,简凤箨几乎感到了剑锋的凉意。他不由自主地一闭眼睛,再睁开时,任剑还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
一剑渡川站在对面。任剑还反手架住了他从背后袭来的一剑。一剑渡川也低头看着简凤箨,又看了看任剑还。
“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他说,一个陈述句。
简凤箨拼尽全力摇了摇头。
“他要杀你。”一剑渡川说,又一个陈述句。
“真没有。”简凤箨说。“任少主只是路过。他很忙,这就要走了。”
一剑渡川冷冷道:“他确实应该很忙。”
任剑还道:“我这会不想杀他,但不介意杀你。”
一剑渡川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与风华会那场决赛完全不同,此刻他的眼不像人的眼,像某种饥饿的兽类。他的剑不像Jing工细作的兵器,像身躯上延出的利爪。
千钧一发之际,简凤箨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咳嗽,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如果再把我晾上一会,不用谁杀,我就死在这里了。”他说,费力地朝一剑渡川伸出一只手。一剑渡川沉默地还剑入鞘,把他拉了起来。
“我有一个师兄……”简凤箨说。
一剑渡川:“他会缝衣服。”
简凤箨:“是的。我走不动的时候,他还会背着我。”
一剑渡川:“你说过他是一个病人。”
简凤箨:“我小时候,他病得不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