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太后是真的不放心。她很明白她的儿子们怀有怎样的心思,既然李贤敢于用不理朝政相逼迫,陡然放开笼头的李显,难保不会为了反对她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太后的人虽是去了上阳宫,她的影子却无时无刻没有在紫微宫徘徊,来自太后的威压,由她朝上不可小觑的势力而造成,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必然不会好过。婉儿是可以参与政事的人,太后留她在这里是为求个安心,更何况,她虽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又与李显是内文学馆的故交,把她留在这里,既可以为太后之耳目,又不那么扎眼。
这些事,太后不说,婉儿也早已有了默契。
太后甚至还给她配了一个机敏的宫女来贴身照顾她,使她更加觉出自己的位置有所改变了。婉儿看看那个名唤“宜都”的小姑娘,她才十四岁,跟自己那时一样的年纪,那个爱做梦,对未来充满着好奇的年纪。
见婉儿久久不语,兴许是觉得没意思,又兴许是觉得自己闹够了,冠带整齐的显终于走了出去。婉儿默默跟在他身后,跟惯了太后,陡然跟上别人进入朝堂,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登基大典隆重而又冗长,至少婉儿是这么觉得的,不禁神志飘忽起来。想想自己以前总跟太后一起上朝,大臣们的奏报关乎一方,太后与她商量朝政,时时应对并非负担,却十分有意思,即使是裴炎出来搅局,她也没有今日这种百无聊赖的感觉。恍惚中又想起永淳元年的大灾荒,太后是那样铁腕,敢于牺牲一切的人,她对太后矛盾的揣测、立场的犹疑,难道都随着李治的离去而飘散云烟了么?太后移居上阳宫不过两日,婉儿竟只剩下了强烈的思念。
作为托孤老臣的裴炎亲自宣着一份份诏书,除了出自婉儿之手的那封遗诏,还有门下省发出的新皇诏,无非就是大赦与加封,一长串名单念下来,裴炎乐此不疲地仿佛终于圆了行使手中大权的梦想,婉儿却不怎么想听。
“慢着!”从进了乾元殿以来,还一直服服帖帖十分配合的显突然发话了,生生打断念着诏书的裴炎。裴炎始料未及地一愣,婉儿却是眼神一凛,知道这混世魔王又要闹了。
只见显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裴炎跟前,几乎是抢过他手上的诏书,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啧啧道:“念来念去,加封了这么多人,怎么就单单没有朕的岳父呢?”
托孤大臣的威严就这样被随意践踏,裴炎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但毕竟是登基大典,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韦玄贞不过是普州参军,不仅位卑身微,况于朝廷没有寸功,无功加赏,非明君之举。”
“他本人虽寒微,可也是皇后的父亲,皇后母仪天下,岂有不善待其父的道理?况且要论功德,重照更没什么功德,还不是一满月就被先帝封了皇太孙?”显抚弄着诏书,觉得这事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成。
裴炎拧眉,实在不愿意在登基大典上与新皇帝争执起来,只好问:“那依陛下之见,加封为何等品级为好呢?”
“裴相公你不是调任中书令了么?这侍中之职不是就空下来了?”显嘻嘻笑着,像在说极小的事。
裴炎正色道:“侍中可是宰相!要把青衣一夜升为紫袍,陛下岂非让群臣寒心?”
登上帝位的第一件恩赐,竟然就不得师傅的允准,显脸上的笑意僵住,面对裴炎一头苍苍,勉强还是翻出点耐心,解释道:“师傅曾经为朕讲解《孝经》,朕深感其理,其中说‘人之行,莫大于孝’,又说‘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先帝故去,岳父大人即如朕父,事父以孝,敬重其位,安养天年,难道不应该吗?”
李显以为自己理直气壮,一旁的婉儿听了,却禁不住在心下暗笑。裴炎以鸿儒著称,而李显从来就不喜读这些经书,学成半罐水,如今还想援引儒经来驳斥裴炎,无疑于给自己挖了个必败的大坑。
果然,裴炎不甘示弱:“臣枉为陛下讲解《孝经》,使陛下有如此曲解,实乃臣之罪过。《孝经》曰:‘爱敬尽于其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天子以孝治天下,要推亲及人,使德风被于百姓,此所谓天子之孝。侍中乃门下省长官,位秩三品,宰相之职,掌封驳之权,正陛下之谕,岂可为事亲的缘由轻易授人?若使庸人为之,天威何以下达草野,百姓如何沐浴德风?”
“裴相公!”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李显脸上的愠怒更明显了,“今日是朕的登基大典,朕不是来听你讲课的!”
他还知道这是登基大典,皇帝在登基大典上就明晃晃地与托孤大臣吵起来,婉儿更加笃信了太后的预判。太后留她在这里,也是想要她酌情做点事,若是这对师生携手,态度强硬,太后未必能很快地插手进来。可如今看来,不需要婉儿出面,更不需要别人的挑拨,这对师生从一开始就陷入分裂了。
“陛下,臣是奉先帝诏为帝师,更奉了先帝遗命辅佐陛下,陛下有不正之想,臣万死也要进谏!”不听劝的皇帝倒激起裴炎更深的不满,事情已经变成相权与皇权的第一次交锋,两方都当仁不让,“《孝经》中还说,就算是庶人之孝,也要‘谨身节用,以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