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本就进行到四更时分,加上为了让李治一路说高兴,天后下令队伍缓缓行进,进则天门时天便已大亮了,人困马乏之时,李治却突然兴奋地撩开帘子命停下,回头一手拉起天后道:“朕说了今日寅时要在则天门宣赦,看这天也差不多了吧,群臣百姓恐已先到,不如就这时上去宣赦后再进宫。”
天后也是一愣,不愿扫了他的兴致,于是应承下来,任天皇拉着她就要徒步登上门楼去。天后知道,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拉过她的手了,她跟他或情愿或不情愿地斗了这几十年,常常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有丈夫的女人。
她原也是只作一个普通女子的打算的,赖得李治提起在感业寺的往事,挑起内心的一丝柔情。那时她在太宗的病榻前遇上风华正茂的太子,寄出“看朱成碧思纷纷”时心里十分不笃定,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李治何至于偏偏念着她一个人呢?可李治终究没有辜负她,当圣驾光临佛门时,当年的武媚娘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那时的天后,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地侍奉这位将她带出尘泥的皇帝,不仅为自己的感情,在漫长的后宫生涯中,更为着坐稳这暗藏杀机的江山。皇帝和皇后的感情,毕竟不会同于百姓,天皇和天后的感情,又难以与古来的帝后相同,依赖而分裂的情感,正是由时间和形势,慢慢打磨成如今的模样。天皇有时与她合作,把朝政交给她打理,有时又如此激烈地抗争,带着儿子反对她,甚至召来上官仪,写下宣战书似的废后诏书。
天后不知道经历这些兜兜转转后,自己对他的感情还剩多少,但在这位感性的皇帝絮絮叨叨地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时,心下还是泛起一阵酸楚。
大概是喝了酒又吹了风,李治的手冰凉,他走得很快,天后也加快步伐跟着,那高耸的门楼近了,近了……
那只冰凉的手突然有些僵硬,天后看向一只脚刚迈上阶梯的李治,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僵硬了起来,瞪大的眼睛十分骇人。
“陛下?”
天后试着唤他,天皇缓缓回过头来,僵硬的脸上分明写着痛苦。天后屏气凝神,不敢轻易出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整个人直直地栽倒下来,正正倒在天后怀里。
“陛下?陛下!李治!宣太医!……”
☆、第四十一章
大唐高宗弘道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距天皇在则天门下突然晕倒已过去三天,本是来赴宴的皇亲们就被安排在了东都住下,说是等天皇病好再回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将有大事要发生了,不然不会匆匆忙忙把留守长安的太子显也召了来。
这三日天后照常去上朝抚慰众臣,天皇虽然不怎么理政,作为大唐的象征,他的安危实在也是关系着臣子民心。天皇被安置在贞观殿,那是帝王的寝殿,同时也是以太宗年号命名的宫殿,为随时照看,天后的办公地点临时从武成殿搬去了贞观殿,婉儿也带着她的小几案随天后搬了过来。贞观殿大得有点瘆人,婉儿从没见过一个人从弥留之际走向终结的全过程,所以平时天后不在她也不敢随意走动。天后在贞观殿的偏殿暂时住下,她也就随了天后,三天的日夜相伴,虽然天后脸上的情绪一直都绷紧,隐而不发,婉儿却早在御医的说法中预感到了大唐即将变天。
御医说,天皇是突发气逆,旧病来势汹汹,恐时日无多。
天后一直沉稳地处理着一切事务,婉儿知道她在见证过太宗皇帝龙驭宾天后又即将见证自己的丈夫经历同样的过程。这三天她们之间异常沉默,天后默默批着公文,也不考问婉儿政事。气氛沉郁到极点,婉儿却并不为自己看不见的未来惶恐,任伴驾在此的亲贵们有诸多猜测,没有一个如婉儿这般心安——只要听凭天后处置,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直到这天夜里,御医突然来报,说天皇醒了。
醒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婉儿看向天后,她的表情愈加凝重了,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唤了外面值守的桓彦范进来,让他火速召皇亲与群臣于贞观殿前候旨,这才带上婉儿朝正殿走去。
婉儿不太明白天后这样的用意,却也老老实实跟着她,怀着忐忑的心进正殿,却讶然见榻上躺着的天皇气色红润,Jing神矍铄。
“媚娘。”
居然是天皇主动开口唤天后。天后立刻走到他榻边坐下,婉儿便乖乖地侍立一旁。
“媚娘,显儿到了吗?”
走近一点婉儿才发现,天皇虽然气色极好,但瞳眸里的光却是略略涣散,不知这是什么征兆,婉儿只觉得莫名紧张。
天后还噙着婉儿第一次在弘的婚宴上见到她时的那种微笑,语气却好像冰凉刺骨:“陛下叫媚娘,却问显儿的消息?”
天皇却像是无力编出一套话来回应她,只喃喃说道:“显儿……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做事不太成熟,但心里是善良的……”
“陛下。”天后冷冷打断他,“陛下就没什么话要跟媚娘说的?”
天皇瞑目,张着嘴呼吸,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媚娘啊,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