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遵旨!”甚至连跪都没跪好,婉儿就扑向案边奋笔疾书起来,写好诏书交给钦差,桓彦范一拱手便转身走入雨幕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婉儿几乎是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第一次经历这样直观的大事,眼前是成千上万条性命,而她以笔救人。连婉儿都快忘记自己也只有十八岁,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她只觉得自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轮回。
只是,天后的决策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许久,婉儿才隐隐约约看见雨幕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大伞下熟悉的身影。
天后,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天后的步伐还是那么沉稳,不疾不徐地如往常一般走进武成殿,就像这场大灾从未发生过一般。从婉儿身边过去的时候,天后也只是略微放缓了步子,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身上都shi了,今天就回凝华殿去休息吧。”
“天后!”婉儿突然跪了下来,“婉儿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写诏书的人,自己病了怎么能行?”天后坐下来,不着重点地回应着她。
婉儿知道天后不愿直说,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好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一路走着一路也在想天后蹊跷的举措,婉儿不知不觉走到了乾元殿外,直到看到那整座宫中最大的广场时婉儿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如木偶人般站着的侍卫,也是了,如今这宫里,若是没有天后的授意,谁敢拦她上官婉儿呢?婉儿苦笑一声,看看正在散朝的大臣队伍,转身欲走。
“上官才人?”
难得有人叫住她,婉儿一愣回头,更难得,自己居然看见了李旦。
帝后巡幸东都,命太子显留守长安,却把豫王旦带了过来,天后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个闷葫芦不说话,却也仍然要他每天来上朝,婉儿也就简单理解为天后给天皇面子的一种做法。对于旦,婉儿还是有好感的,他身上有弘的影子。
“豫王。”婉儿恭敬行礼。
“才人今天没来上朝呢。”
再次感到意外,婉儿觉得自己虽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上官才人”了,但毕竟也只算是天后身边最高级的那等侍女,上不上朝这种事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吧?一直觉得旦是个闲人,没想到他对这样的细节也上心,婉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旦也笑了笑,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婉儿:“仆看,才人今天不太高兴?”
这也被他看出来,婉儿抿抿唇,突然想起也许自己可以问问他朝上的事,于是试探着开口:“是啊,东都百姓遭难,连天后都未展颜,婉儿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不知道是听出了婉儿婉转的打探,还是无心便说了朝上的事,总之旦不负期望地给了婉儿想要的讯息:“阿娘今日在朝上与裴相公争得确实厉害呀,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最后竟拂袖而去,真是把群臣都吓了一跳。”
争得厉害?天后这又是何苦呢?婉儿蹙眉,险些就当着旦的面陷入沉思,看着旦也同样皱眉看向自己,婉儿眨眨眼掩饰着自己的失礼,转移话题的同时也要准备告退了:“对了,欣闻大王又喜得麟儿,婉儿在此恭喜大王了。”
“哎,客气什么。”旦摆摆手,太过年轻的脸庞使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两个儿子的父亲了,他也只是比婉儿长两岁的弱冠之年而已,“帝王家的孩子不见得就过得好,其实生女儿才更好呢。”
帝王家盼儿子是何等急切,旦却说喜欢女儿。这番理论倒令婉儿大开眼界,都说当局者迷,旦却是当局者中看得最开的一个。
“大王能这么想,倒也是儿女的福气。”婉儿含着笑,就要告退,“想来大王府里事务犹多,婉儿就先告退了。”
“婉儿。”旦一不留神居然就叫了她的名,欲走的婉儿略吃惊地抬起头来,旦却诚恳地看着她,上前一步不教别人听见,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想说,你不要凭别人的话来猜测阿娘,她要是不这么做,就扳不倒裴相公。”
一语点醒梦中人,婉儿霎时震惊了,震惊于旦的明眸善睐,也同样震惊于天后的手段狠厉。婉儿定定地看着旦离去的背影,没想到他看天后看得这样清楚,没想到自己仍然不能这样清楚地了解天后的心思。天后不是对她极尽恩惠么?天后怕她着凉,让她喝自己的姜茶,还特意放她的假,天后甚至怕她的书被虫蠹,特意赐她伽楠香,可天后同样为了让她写废李贤的诏书而把她往死路上逼,为了天皇的面子灭了上官家满门。天后仁慈吗?毒辣吗?婉儿越发不明白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凝华殿的。婉儿的思路刚开始就像大雨落下溅起的泥土一般混沌,雨下得多了,却又慢慢清明了起来。她想清楚了天后的取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扳倒一个权臣,从来就是借各种事件来慢慢积累以期后面大做文章的,天后在这种事上很有经验,看看长孙无忌的下场就都明白了。
婉儿这时候才想起,从钦天监预知灾害到刚刚下达诏书,一整件民生大事里,唯独缺了中书省的奏报。裴炎遗漏了钦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