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之八 苦痛之夢</h1>
滂沱大雨依舊,我坐上末班公車,偌大的車上只剩我一個乘客。
不知是冷氣太強還是乘客太少的關係,寒冷充斥每個角落,我拉緊身上的鵝黃色薄外套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外套是上個月和瑪麗逛街時搶購的過季名牌折扣品。
司機是名中年女性,雜亂微卷的頭髮全束在一起綁成短短的馬尾,專屬於母親的笑臉在我上車時表露無遺。
她輕輕喊出下一站站名來服務乘客,然後熟練地推著排檔桿、加速,公車緩緩在雨夜裡轉動,雨刷拼命地推擠黏在玻璃上的雨水。
雨下個不停,下個不停,整個世界彷彿浸泡在水裡。
我們成了現代亞特蘭提斯,在水中仍然暢行無阻的活著。
我想,隔著一層水,就能分割許多物種,更何況是比水還要複雜無數倍的人類,一個人要排除另一個生命,真的太簡單了。
我停下無可救藥的胡思亂想,把手貼在冰冷窗上。
眼睛完全看不見外面的景色,手心傳來的震動和椅背來自引擎的顫動,讓我明白空間正確確實實的移動著,就像游走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列車,毫無真實可言。
我閉上眼,被雨水淋溼全身的傢伙立即出現眼前。
深不見底的眼眸最先吸引我的目光,透過他的眼珠,我確信和他之間有某些相同的靈魂板塊。
振構出共通的無聲語言。
我被吸入他眼裡暗黑的深淵,墜落只是附加的樂趣,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滲入眼、口、鼻和耳朵,堵塞我所有的思緒,僅止瞬間,我和他的世界有了某種連結。
像一頁頁記載殘酷、死亡的書籍所散發出的沈重不適感,趁著今晚腦細胞的活躍,我試圖打開封閉已久的記憶匣子,探索不願想起的兒時回憶。
突然被闖入的家門大開,家具凌亂四散,赤紅溫熱的鮮血灑滿客廳和我的身上,死在我眼前的爸爸瞪大眼睛倒臥在地上,兩手僵硬地按在胸口動也不動,血像忘了關上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我嚷嚷著“爸爸、爸爸”的聲音哭叫不止,迴盪在破碎的家中。
媽媽則躺在我腳邊,嘴巴一直說著“快跑……快跑……”之類的話語,我年紀太小,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直到血紅的刀刃穿破媽媽的喉嚨把我嚇倒在地,我腦袋一片空白,手腳完全使不上力。
那時候的我,小學一年級。
回憶片段斷斷續續,我輕揉太陽xue,想撿回更多失落的畫面。
兇手一身黑灰,算不上魁武的身材站在我面前,他拔出淌著鮮血的刀刃在我眼前晃動,威脅我一個字都不能向人透露,我記不起兇手的模樣,他的臉在我心中是一片空白,就像被人硬生生的撕下了這一頁遠走高飛,不論試過多少方法,我都想不起來。
依稀記得的東西,是兇手手背上十字架的刺青,被釘在十字架上者不是常見的耶穌基督,而是一隻長了山羊角的黑色惡魔。
爾後的一年裡,黑色惡魔總出現在我的夢中,拖著爸媽的屍體向我怒罵、咆哮,有時還會把雙親的屍首向我拋擲而來,重重摔在我身上。
所以我常在半夜莫名尖叫、失控痛哭,瘋狂亂抓亂吼,一心一意只想擺脫惡魔的臉孔與暴力相向。
我在晚上脫序的行為造成收容所極大困擾,身為工作人員的叔叔、阿姨對我一再容忍和關心,一直到輾轉聯絡上媽媽失聯已久的妹妹後,才將我依正當程序安置在阿姨家。
自此,我終於深刻體認到,失去的雙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的死,從鄰居、親戚口中的閒話家常變成生命的句點,這一點讓我徹底崩潰了。
我的心,已經隨著爸媽葬送在血腥的那一天。
消逝。
我變得行屍走rou,變得沈默不語,常常躲在床底下或衣櫃裡讓阿姨、姨丈Cao心。
當時混和極度恐懼與完全絕望的破滅感,形成一股侵蝕理智的黑色殘留在我身上,跟著我住在阿姨家,令我痛苦失眠、夜夜遭惡夢糾纏不清。
我的思維經常處在混亂狀態,醒著卻像睡著,入睡後夢囈連篇,無一刻安眠。
身體的本能為了活下去,它別無選擇,開始和殘留在體內的黑交談。
進而妥協,最後習慣。
我慢慢、慢慢地習慣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習慣了這虛偽的世界。
我重新嘗試去愛許多原本無趣的事物。
去學習人們之間的互動交流。
偽裝成一個普通又平凡的人。
但我依舊是一具行屍走rou,只是不再怪異、不再引起眾人的側目。
聰明的我懂得抱持低調和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不惹麻煩就不會帶來無謂的爭端,不強出風頭就不會引來多餘的風波。
隨著時間流逝,我慢慢長大,直到發現死蝶的那天,我才有所領悟,命運女神無情的紡紗,其轉動編織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