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琅不由看痴了,直棱棱站在那里,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刚从兵营回来,占了满身的血和土,不敢往前半步,唯恐亵渎了她。她与那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醒着的时候,从没正眼看他,他只记得她很高傲,总是扬着下巴说话,耳边红宝石一闪一闪,像血滴一样。梵琅做了十六年奴隶,最恨这些所谓权贵们的高高在上,他去打仗,也最喜欢把那些战败贵族的眼睛生挖下来,让他们到地下也不能斜着眼看人。可她如此待他,他却觉得天经地义,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的……尊贵。 宁锦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繁华的京都,她在宁国公府的绣楼上凭栏远望,亭台楼阁,金玉满堂,入目一片花团锦簇的富贵。“婳婳。”她转身,面如冠玉的青年郎君唇角噙笑,抬起指腹摩挲她光洁的额头,“又贪凉了?”他淡淡瞥眼,“来人,把冰盆撤了。”“别——”少女趿着鞋去拽他的衣袖,嘟起嘴,“不要嘛,我都出汗了,身上黏乎乎的,难受。”满庭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隐约传来阵阵蝉鸣,炙夏的日头高高悬起,带来一股热浪。青年郎君身材颀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婳婳乖,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是谁疼的满床打滚,忘了?”区区几盆冰宁国公府还是供得起的,不过少女初chao,身子娇得受不得凉,夏天过得格外清苦。少女眼巴巴看着凉涔涔的冰盆被撤走,一个冰棱子都没给她留,赌气般的别过脸,“哼,哥哥好讨厌。”青年郎君又好气又好笑,他执起一旁的蒲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道:“是是,我讨厌,不如滇南那小子得婳婳喜欢。”“女大不中留,这才哪儿到哪儿,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啊——”“兄长!”少女嗔怪道,她的脸颊红扑扑,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两把小扇子。“谁、谁会喜欢那蛮子啊,脾气又臭又硬,天天冷着脸,跟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讨厌死了!”“这样啊——”青年郎君拖长了语调,好整以暇地看着别扭的少女,道:“既然此人如此讨厌,我便让门房把他赶出去罢,省的让吾家明珠看着心烦。”“暧,等等?”少女脚步一顿,双眸亮闪闪,“他……他真的来了?”“什么真的假的?”青年郎君故作惊讶,“陆世子拜访父亲,跟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有什么干系,羞不羞。”少女哼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垂在胸前长发,“哼,兄长惯会取笑我。”青年掌心抚上她的头顶,看着娇羞的少女,目光幽深,“婳婳,兄长舍不得你。”赐婚的凤谕已下,世子府那边催得紧,他们便是有心想留,也留不了多久了。少女顺势抱住青年的腰身,额头蹭蹭他的胸膛,撒娇道:“那我便不嫁了,在家侍奉兄长和父亲。”“又说傻话。”青年宠溺地抚摸她的鬓角,许久,道:“如若他日后待你不好,便回家吧,兄长养你。”少女咯咯直笑,“难不成兄长要养我一辈子?兄长愿意,未来嫂嫂可不愿意。”青年不由摇头失笑,他凝视着尚且年幼的妹妹,喟叹道:“婳婳啊——”……“呃啊——”宁锦婳缓缓睁开双眼,一片花瓣被风吹到了她的鬓边,她怔怔抬手拂下去,水润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原来不过黄粱一梦。没有泼天富贵的宁国公府,没有兄长,也没有让她回去的家了。心里跟掏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落落的。宁锦婳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来尤爱伤春悲秋,连看见落花都觉得伤感。她微敛眉目,起身把裙上的花瓣抖落下去,转头便撞入一双幽绿的眸子。“你——”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定了定神。暧,这不是那什么爱食生rou的……统领?“见过王妃娘娘。”梵琅微微颔首,透绿的眼眸如野兽般凶猛。他沉声道:“属下见娘娘在此安眠,怕不长眼的人冲撞,便自作主张为您护卫,娘娘勿怪。”这片桃林在王府后院,宁锦婳喜静,不让旁人追随打扰,“不长眼”之人明明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宁锦婳压下心头的疑惑,淡淡道:“不必。”她刚睡醒,头有些发沉,“你……嗯……”梵琅眸光一黯,及时道:“属下梵琅,又名……”“梵统领。”宁锦婳冷酷地打断他,她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狼啊虎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这里不用你,退下。”在人前,宁锦婳把恃宠而骄的高门贵女演的惟妙惟肖,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性,嫁为人妇这些年生生被磨没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释放。她越是这样,梵琅的心越痒痒,心口跟有羽毛搔动一样,浑身不得劲儿。他舔舔干涸的唇,道:“您要去哪里?属下送您回去。”他小山一样的身躯,堵在宁锦婳身前,严严实实挡住去路。
她皱眉道:“离我远些。”这头野兽这回像听懂人话似的,默默往后挪动半步。尽管方才已经把身上抖落一遍,那些血和泥混在一起的痕迹依然显眼,他不敢离她太近,唯恐亵渎心中的神女。——寥寥几面,遥不可及的王妃娘娘已经成了梵琅心中的神女。当他是奴隶的时候,没人注意一个卑微的蝼蚁。后来他成了大统领,很多女人围到他身边,环肥燕瘦,数不胜数,但那些女人如同之前的侍女一样,跟他说句话都不敢,他扫一眼都觉得碍眼,还不如看他的大将军。她……不一样。宁锦婳斜目瞥过他,冷哼一声,抬脚饶过他离开。她自认走得很快,但她哪儿比得过一个粗狂的男人,身后之人恍若影子一般,始终和她保持两步半的距离,亦步亦趋。她呼吸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