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贺只记得他那时候神情?淡淡, 没有半点恼色, 一杯杯酒喝下去, 只一双眼还亮得惊人。
仿佛和那个ru母的女儿成亲, 是个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梁和滟的美貌, 他倒是一直晓得。因此和众人一起推搡喧闹着,走?进婚房,里头冷得像冰窟窿, 一切都跟喜庆不沾边。
除了坐在床上的梁和滟, 一身婚服,肩背挺直, 扇子遮脸,只露出?一点白净的、没被脂粉遮盖住的皮肤, 烛光里,晃眼。
是这冷清屋里,唯一喜庆的颜色。
一片喧闹声?里,他听见旁人熙熙攘攘,讲:“只是侯爷醉成这样,这却?扇诗是念不得了,郡主若不嫌弃,不妨我们?来代为却?扇……”
白得晃眼的美人没有动静,而他也真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去却?她的扇。
“啪”一声?,那Jing致的扇子抽在他手上,美人脸色冷淡,讲出?的话更冷淡,他手被抽的地方发了红,他的脸更红,身边那群人看着他嘻嘻哈哈地笑,笑着问他是不是准备娶个ru母的女儿回去:“周老三,你家里缺人喂nai不成?”
他的脸涨得比手红。
——梁和滟这个ru母生?的女儿,怎么敢这么猖狂地对他的?!
他为此已经憋屈很久,因此在听到她过得不太?好,定北侯体?虚多病,又遭遇刺杀的时候,周贺心里简直畅快至极,这事?情?也逐渐被他淡忘了,只在偶尔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的时候,会?被人指着笑,又念叨起这个事?情?。
这一日,他喝个烂醉,晃晃悠悠走?出?丽景门,心情?郁卒。
他又因为这件好几个月前的事?情?遭了嘲弄,且一出?门,就遇见一群送嫁的,敲敲打打,极其喜庆地往不知?道哪里去,他又想起梁和滟,和她那桩子很不喜庆的婚事?。
他想着这个事?情?,不可避免地被一个水牌绊了一下,周贺心里冒火,狠狠地把那水牌一踢,等踢出?去好远了,才看见这食肆上挂着的招牌——这是梁和滟开的食肆。
他摇摇晃晃地推门进去,要点菜。
天色渐晚。
梁和滟睡得不太?安稳,一整夜都在做梦,仿佛有双手,掏进她胸口,要剜她心脏,她出?一身虚汗,心口跳得发慌。
仿佛要出?什么事?。
直到天色未明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猛拍她门。
她还没醒过来,已经听见躺她身边的裴行阙披衣起来,压低声?问外面:“怎么了?”
拍门的人匆匆答话,她隐约听见“食肆”“周家”几个字眼。
梁和滟挣扎着要起来,却?还被这一场噩梦牢牢魇住,她紧抓着身下的衣裳,心慌意乱,不知?所措,醒不过来。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抵上来,轻拍她肩膀,嗓音温热:“县主,县主——”
她猛地睁开眼。
仿佛溺水的人一样,她大口喘息,额头生?汗,撑着手臂坐起来,看着擎灯披衣的裴行阙,他眉头皱起,满脸担忧,抬手,虚虚为她顺着起伏的脊背:“县主做噩梦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刚任娘子来,说周家人讲,他们?家三公子在食肆里吃坏了东西,一大早起来,纠结一群人,把门面砸了。”
撑着上半身的手臂陡然?一软,梁和滟几乎要摔下床,外面天逐渐亮起,她眼前却?一阵阵发黑,隔半晌,她嗓音沙哑地问:“周家?哪个周家?”
话音还没落,她已经站起身,脚赤着,扯下挂着的衣服,胡乱穿上,然?后手推开门,往外走?。
鞋袜都不顾。
近腊月了,风已凛冽,冷得人直哆嗦,裴行阙拎起她鞋袜,步履匆匆地追出?去。
外面近乎滴水成冰,梁和滟才从温热的被褥里出?来,就踏进这凛冽寒风里,被冻得直打寒颤,只是她心血上涌,顾不得冷,一路跑着,没梳拢的发丝扬起,步子半点不停,奔去堂屋里,挑开帘子的时候,脚已冻得发红。
她抬眼就看见任如意坐在那里,芳郊和绿芽在给?她倒热茶,弯腰低低讲些什么,梁和滟快步过去,手撑着椅子:“怎么回事??大家都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受伤?”
芳郊和绿芽低头看见她脚,都低呼一声?,裴行阙几乎是紧跟着她进来,他一手拎着她鞋袜,一手扯过椅子,把梁和滟按着坐在任霞光对面:“芳郊姑娘,劳烦你,绞一块热毛巾来。”
他蹲下去,握住梁和滟的脚踝,掌心温热,他捧住她冻得冷冰的脚,为她暖着。
梁和滟下意识要抽出?脚来,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她心思不在这上面,一心只抬头看任霞光,脚也就不再动弹。
任霞光在她眼里,从没这样狼狈过,她抬起头,却?还掩着脸,梁和滟看一眼,伸手,拉下她的,叫她把遮掩的地方露出?来,下一刻,她倒吸一口凉气——任霞光有一双明丽的眼,亮晶晶的,此刻眼皮上淤着血,青紫一片,沉沉压下去,叫眼皮抬不起来。
也是被人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