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箫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看他盛怒之下的爹,然后将目光转移至沈寒潭身边的人叫了一声:“徐叔。”
堂中两人正是近年来武林风头正盛的太白山庄庄主与庄中灵霄堂主徐锦亭。
徐锦亭迟疑了一下,没有应沈秦箫这一声唤,只是转过头对沈寒潭说道:“行之兄弟,此地已是鲜卑腹地,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沈寒潭冷冷地顶回去:“怎么?这逆子还敢叫他那些胡狗来抓我们吗?”他说完,又是盛怒地质问沈秦箫道:“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下。”
沈秦箫却没有动,他开口对徐锦亭解释道:“徐叔尽可放心,我摒退了奴才,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胡狗,您和爹来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了。”
听他说到胡狗,沈寒潭的脸色终于缓了缓。他刚打完那一巴掌其实心里就后悔了,但是一想到这逆子只回了徐锦亭的话,而对自己的命令恍若未闻又觉得自己身为老父亲的威严被狠狠挑战了一通,于是只是色厉内荏地重重“哼”了一声。
这两父子斗法让一个无辜的徐锦亭夹在里面左右不是人,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最是应付不来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阿箫,不愿意成亲你直说嘛。庄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你的家人,咱们好好沟通就是了。干嘛一躲就是五年,还跑到胡狗这里为他们分忧解难。咱们同胡狗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这又是为何啊!”
沈秦箫压低声音小声说道:“爹与徐叔不妨想想,五年前胡狗与史贼串通一气,长安尸横遍野,几乎没有几口|活人。而今情况是否截然不同。史贼暴毙,五部族分化瓦解,正待最后一击。我们虽然已然国破家亡,可长安城内百姓的命还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有一日我们会收复山河,此时同他们虚与委蛇,正是以后长久的大计图谋。”
“至于成亲之事……”沈秦箫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沈寒潭,反问道:“我若真的乖乖回陈州讲明原委,爹就会同意我不娶那姑娘,改与牌位结冥……”
沈寒潭骤然打断:“所以你就躲在西域五年,杳无音信?沈秦箫,你混帐!”
沈秦箫猛地跪下,伏地叩首道:“孩儿自知此情惊世骇俗,决计不被江湖同道认同。然孩儿与亡夫拜了天地高堂,行了夫妻之礼。此生立誓绝不再娶,实在不能耽误那位姑娘的姻缘。”
他抬起头诚挚地看向沈寒潭,问道:“爹与娘举案齐眉,难道就不愿意看到,孩儿找到命定之人与之共白首吗?”
“命定之人?”沈寒潭大怒:“莫说他死了,他就算活着我也要亲手杀了他。阿箫,他不仅是个男的,他还是你哥。”
“他姓李名冀,是梁王之子天潢贵胄,哪里又是我哥了。大梁南风盛行您从不曾嫌恶反对,如何到了孩儿这里便不肯罢休。再者说,孩儿同一个男子执手,真就让您那么恶心……”
“但是他死了!!”沈寒潭爆喝打断,冲他吼道:“他已经死了!”
屋内顿时沉寂下来,沈秦箫沉默良久,哽咽出声:“……是。他是被沈家害死的。”
“这套说辞你不要对着我说。”沈寒潭转过身不忍再去看自己的儿子,硬起心肠|道:“你跟我回陈州。阿箫,你从小便知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有始有终。事无不可对人言,行事自当问心无愧。你跟我回去,对着你顾伯伯,你亲口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能娶他女儿。”
徐锦亭在一旁解释道:“孤云堡在北方势力壮大,你爹找了你五年,才从顾堡主那里听得原来你在西域天山一带走动的消息。此事本就是我们对他们不住,你爹去年联合武林义士共同抗匪一事,也因此事搁置至今。阿箫,人家姑娘等你至今尚未出嫁,无论如何,咱们要给人家一个说法。”
这话虽然说得冠冕,只是给个说法而已,但沈寒潭与徐锦亭的言下之意,沈秦箫已经听懂了。
顾家是一定会向他们索要个交代的,这交代结果的好坏会直接关系到孤云堡是否还会同意与南边联合,甚至可以说牵涉到社稷的存亡。
孤云堡并不只是简单的江湖势力而已,虽然天虹教几十年前已经分裂,可其源头却由来已久。
百年前大梁还是中兴之时,这群西域的武人就和朝廷关系匪浅,其势力强大到甚至到了通过各节度使直接与朝廷互通有无的地步,以便朝廷更好地控制西北各部族。
那时候大梁还有相当的实力,对于江湖武林这等民间势力还仍然牢牢握在手中。
因此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天虹教虽然势没,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顾长河手中还握有多少实力,江湖上没人能说全。
而且顾长河作为萨其格日的侄子,本来就是一个外族人。如果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孤云堡转而对付中原众人呢?
二十几年前震惊江湖的林惊涛一事,武林中的老人还没有忘记干净,直到今天都还尚存戒备。倘若没有姻亲结合,富甲天下的孤云堡又有几人会完全信任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