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四)
初冬了,帝都城内人人都换了厚实的夹棉袄子,宫裏也不例外。上到司殿掌事,下到小太监小宫女,全把春绸的、绫子的衣料给收起来,襟口和中单都添上了毛料,今年的雨水多,即使捂得严严实实,也挡不住shishi的冷气浸到毛孔裏。
太极宫紫宸殿还未掌灯,九重殿门只开了八重,一溜宫人都等在外头等着皇帝起身。天际熹微如画,空气裏shi气很重,沉沉的似乎扯了一层雾在空气裏,飘渺不透的,远处楼阙上一线晕黄灯火,宝顶似乎一把琉璃绿的宝剑从低处纵上去。
御前伺候从来都少不了周福全,老太监不到五更就候在殿外等着了。五更时分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在肩上围了厚厚的一圈呢子,抬头看了看天际。
云朵一片浓白,裏面似乎密密实实压满了雪晶,就要坠下来一般,仿佛地平线上头垒着的银锭子,云朵外头镶边一般裹着玫瑰色的朝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周福全看着天色,双手抄在毛茸茸的袖口裏,吩咐小太监们撑开龙辇上七十二游龙的黄金曲柄华盖,「看看,这么厚的云,裏头裹的全是雨,再过一时半刻,铁定会落下来。」
下面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几个人呵着腰上去支开沉甸甸的华盖伞,再用卡扣卯紧,伞尖挑着金丝璎珞穗子,有些散乱,他们赶紧用手捋整齐了。
内务府的刘公公最近来的很勤,原因无他,这两个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下个月腊八就是大婚,宫裏面裏三层外三层的人手都用上了,偏偏这个月又是万寿节——皇帝生辰,一样要大办,刘公公很有点去撞墙的意思。
刘公公看着天上的浓云就发愁,「怎么又要下雨了?宸妃娘娘的凤袍用的是云锦、蜀锦、软烟罗绫和金蚕料子,哪样都是顶顶娇贵的。尤其是金蚕丝,要用来绣凤裙上的凤凰,为了鲜艳夺目,蚕丝都是现抽丝、现煮、现晒的。这雨要是再下个不停,别说按期织完凤袍了,单单晾干丝线都难!」
周福全嗤笑他,「这么点儿事就能把你难倒?这节气裏,你还指望靠太阳晒丝线么?在绣房裏头升上二三十个暖龛,昼夜不停的烘,两三天就烘干了。立后大典这么重要的事儿,你现在不好好表现,还打算什么时候表现?」
正说着,雨就落下来了。初冬的雨都不大,潇潇不歇,shi润冗长。雨裏面混着小小的冰珠,偶尔还夹杂了一两片六角雪花,落地就化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打shi了大红的女墙,黛黛的青色琉璃瓦,翘翘的飞檐,镂镂的雕廊。
石阶泛shi,转雨横风。
周福全看着雨倒是一脸喜色,「初冬的雨是好雨,今年是个shi冬,除夕铁定会有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嘛!今年的年景真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风调雨顺的,皇上和娘娘选在这时候大婚,真吉祥!」
老公公一脸说了几个好,连脸上的皱褶都绽开了,正在开心,内殿的门开了,掌灯宫女们在司殿的带领下,轻柔的鱼贯而入。
内殿裏很空旷,但是异常温暖,早早升起了地龙,脚踩在澄泥金砖上都是热乎的。
皇帝一贯早起,自己站在水墨屏风旁整理衣襟,倒是江采衣依旧睡得不省人事。皇帝才下床,她就把所有被子全部卷走,整个人裹了好几圈,睡得很幸福。小丫头嘴巴红润润的极为动人,仿佛涂了一层嫩红细钻一般,睡着了都像是在笑,翘翘甜甜的。
司殿宫女忍者笑,拧了一条热热的巾子来,想要给江采衣捂一捂脸蛋,哄她清醒。虽然天色还早,可是宫裏有养生的规矩,无论多困,总要起身用早膳的。
哪知道皇帝突然伸手臂拦住她,放下半扇弹墨帐子,美眸淡淡瞟了周福全一眼。
周福全会意,赶紧拿过热巾子,小碎步拉走司殿宫女,「姑姑,宸妃娘娘睡得沉,冷不丁的把人拽起来,万一吓到怎么办?你们动作放轻点儿,柔和点儿,慢慢点亮灯火,娘娘眼睛适应了亮光,自然就清醒了。」
众人咂舌,好傢伙!还能怎么惯着?这宸妃敢情是个糖人儿,沾着点儿水星就能化了似的?连叫起个床都要这么小心?
司殿宫女呵着腰,行了个万福,带着手下的宫女们渐次点起宫灯。一会儿功夫,空旷的紫宸殿渐渐明亮了起来,再加上摆放碗筷的轻柔叮咚声、热腾腾的饭食香气,终于让江采衣清醒了。
江采衣虽然已经清醒,可是大冬天的贪暖和,滚在被褥裏面就是不愿意起床……冬天窝在被褥裏猫冬,多惬意的一件事啊!
闻着香喷喷的早膳,她觉得肚子饿,可是要吃早膳就要起床,江采衣蹭了蹭枕头,闭着眼睛在起床和吃饭之间痛苦纠结。
「醒了就不要装睡,别让朕过去掀被子。起来吃东西。」沉络根本不搭理她缠腻在被窝裏的那份纠结,「用完膳之后再回去睡也是一样。」
江采衣揉揉眼睛,睁开一半,入目是皇帝玄金色的寝袍衣角,金色隐匿的绣着五爪狂龙。
他背对着她,漆黑的长髮外,露出耳后象牙雕般白的灼人的肌肤。单一个背影,仿佛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