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靠这样的希望支撑,她才能熬过悲苦的少女时期和对母亲的思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儿不吃饺子了,而是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江采衣不明所以,又夹了一个饺子,没吃几口就捂着腮帮叫,「哎呀!」
闭了闭眼,江采衣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向身边一摸,却只抓到空空一片,霎时就握紧了拳,眼泪一直往心裏流。
她的玉儿,那么好的孩子,那么乖的孩子啊!那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曾经对生活唯一的寄望和坚持,现在……现在还剩下了什么?
……再怎么抓,也不会再有妹妹的小手,不会有玉儿柔软的小身子温暖的偎在身畔喊她——姐姐、姐姐……
宋依颜深深的拜下去,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么一跪全身都在打摆子。江采茗看不得母亲如此卑微,激动地就要上来扶,却被宋依颜一手挡开,「娘娘,茗儿怎么说也是跟你血脉相连
想起方才妹妹在主屋受到的屈辱,她喉咙一酸,「玉儿,这样的今日,这样的今朝,是你愿意要的么?姐姐给不了你更好的,是姐姐没有用。」
这样,日后,她就能给给玉儿攒一份厚厚的嫁妆,给玉儿寻个清白的好门第,不让妹妹再受一丝委屈。公侯王府?她不稀罕,她只想把妹妹嫁给一个有担当的真汉子!
江家!这一切,她不能忘,也忘不掉,这样的痛没有解药,她心裏的恨像烈焰燃烧,不能控制,无法停息。
宋依颜磕了头之后就挺起身,她的面容在阴影裏头显得越发刻薄突兀,江采衣转眼睛看她,手腕拖着下巴,细细品味她的形貌。
江烨一头就跪下,他的腿还没好,行动不灵便。昔日的晋候爷如今后脑全是黑白交杂的斑白的发,看起来瘦了好多,眼皮下一片憔悴的灰白,原本高大的身形也有些佝偻了。
江采衣坐在紫檀木雕龙桌案前,犹如一尊铁石心肠的雕像。
果然,人的容貌和经历有着密切的关係。当初,这个女人作为胜利者占据了父亲爱情的时候,是多么一种轻灵高雅、不染纤尘的模样!似乎全世界的从容淡定都在她身上。
宋依颜舔舔嘴,为了能给茗儿说个好婚事,她好话说了一轮,也赔罪了无数遍,没想到江采衣如同石头捏成的人儿,半点不动心。
她抱着妹妹,只觉得温暖涌遍了全身,从足底一直暖和到喉咙裏去,开心又酸楚。玉儿,真是娘亲留下的最好的礼物,是世上最柔软的光。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抱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燃烧她整个希望的太阳。
江采衣眯起乌黑杏眼,冷笑,「你?想和本宫谈什么?」
她的妹妹是这样美好的孩子,江烨不珍惜,自有她来宝贝。
摇摇头,宋依颜淡淡开口,「娘娘,眼下帐子裏头没有别人,我也不在您跟前绕圈子……我知道娘娘心裏一直怨着我,我给您下跪磕头了。」
江采衣站起身,垂头看着跪在前方红毯上的三个人,扯出一个阴冷透骨的笑容。
宋依颜用手托着巨大的肚子,悲哀的看着江采衣。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宠妃,可是这样的高位这样的荣宠,不也腐蚀掉她了的本心吗?她何曾如此高高在上,用眼角看着别人过?
那个小小的孩子闻言扑来她的怀裏,紧紧抱着她的颈子,温暖香甜的气息呼在耳畔,「姐姐,有你的今日,就是最美的今日,有你的今朝,我年年都要。」
张嘴一吐,是一枚铜钱,给包在饺子裏了,取个彩头。
而今,不过短短半年,她的颧骨就已经高高凸起,满脸无法控制的道道横肉,薄薄的嘴唇瘪扭在一起,那层皮肉似乎用指尖鬆鬆一挑就会脱落下来,裏头每根骨头都带着扎人的尖刺。
白雪白的围成一圈儿。
她在心裏筑了一座坟,裏面葬着她的玉儿。小小的孩子躺在那座心坟裏面,永远是晶莹剔透,白衣胜雪的模样,永远闭着眼睛,躺在旭阳陌陌的垂柳下面。
玉儿高兴的拍拍小手,「真好!姐姐吃到铜钱饺子了,姐姐大吉大利!姐姐,玉儿盼着咱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罪之后,宋依颜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娘娘,臣妇想和您谈谈。」
她那个时候是这样想的,哪怕日后嫁个贫苦的农户、贩夫走卒也不要紧,她愿意。只要那个男人愿意接纳她,对玉儿好,她就尽心尽力服侍他,打理家事,好好爱他,绝不重蹈母亲的覆辙。她一直都很努力很忙碌,忙着刺绣、忙着做些女孩子家赚钱的零活儿。
姐妹两个围在床上,搭一方矮脚小桌子热腾腾的吃,你一口我一口。汤饺子裏放了紫菜和黄花,浓浓的香气弥漫了闺房。玉儿头上带着她做的暖耳,毛茸茸竖着,可爱的让她怎么都看不够……那个时候想着,等妹妹长大了,她就单独出门立个女户,从此和江家再无牵连。
江采茗则跪的更低,身体微颤扶着父亲,连面对江采衣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把额头紧紧抵在地毯上。
丙午那年的雪一直在下,下在心头,积着厚厚的冷,从未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