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二)
逆着光,江采衣看着江烨一家互相搀扶着走进来。
光线有点刺眼,今日是个风迷眼的天气,太阳像个泼了红漆的圆轮,周围一圈乌金色的光透破云光。
带着秋凉的风微微吹起纥丝的大帐,帐子上用金漆填的五福万寿云海金龙鳞甲怒张,帐底缀着的鎏金小银铃打在足下红色樱桃木地板上,大帐静悄悄的,那声音分外空洞,空的人心头一阵细密抽搐。
江家的三口人战战兢兢的屈身走进来。江采衣觉得看不清,就微微眯起了眼睛,挡住那冰凉又刺白的阳光。
每次看到江烨、宋依颜、江采茗三个人在一起,她的心就像还未癒合的伤口被血皮揭起来一样,从骨缝裏头渗着冷,冷的像是玉儿故去的秋日,冷的像是母亲咽气的寒夜。
江采衣指甲在身畔的梧桐凤凰琴上划过,发出低低喑喑的哀yin,像用Yin冷的锋刃刮过琴骨铮铮。
玉儿故去的前一年,除夕夜,雪下得好大好大,暗青色苍穹中纸钱一样泼洒的雪片巴掌一样,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风灌进脖子裏头都能结了冰,窗檐下头冰棱子一直结到了地面。
她在玉儿乌黑的髮辫上绑了条绡金红的细细发绳,和黑髮编在一起,坠下发梢,在风裏摇盪一线红润温暖,像开春柳梢儿一般俏皮。
那天丙午年,寒三九,大雪苍茫,满地银霜。
主屋点了鞭炮,炸开一地雪珠子,江采茗穿了一身貂毛福字狐狸皮大氅,紫貂滚边油滑的蹭着面颊,她开心的抿嘴笑着拍手。鞭炮一响,人人喜笑颜开,江采茗就爱娇的躲进江烨的怀裏,吓得又叫又跳。
宋依颜端着暖茶在一旁笑看,他们三口人一起守岁迎春,说不尽的美满。主屋裏烧着牛油大蜡,烤着黄铜银丝炭盆,盆上的彩陶绘着家和万事兴,绘着百年好合,绘着年年有余。
只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热闹没有她和玉儿的份。除夕夜吃锅子,滚滚的浓香从主屋飘出来,她就那样握着玉儿冰冷柔软的小手,站在大雪飘飞的门廊外,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江采茗依次给宋依颜和江烨夹菜和黄鱼,宋依颜笑着抚摸女儿红润的脸颊,为她递上一蛊暖暖的姜茶,江烨则笑yinyin的把黄鱼一口咽下,给了江采茗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采衣记得,那天,每个人都穿了些什么衣服,都说了些什么话。那年是丙午年最冷的冬夜,她连臺阶上积了多厚的冰层都清清楚楚,她站在主屋前头,恨得嘴裏发苦。
玉儿渴望的看着主屋,也想过去凑凑热闹。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不渴望父亲的温暖呢?可是玉儿太懂事了,她不发话,玉儿就乖乖陪她站在大雪裏。
江采衣看着妹妹,觉得她真漂亮,真可爱!瞧瞧,雪堆成的孩子,红红的头绳,甜甜的笑。呀,这样美好的孩子,爹爹怎么会忍心不喜爱呢?!
于是她带着玉儿走进了主屋,让玉儿去和爹爹请安。
玉儿开心极了,鬆开了她的手。幼小的鸟儿一样跑向江烨,张开双臂,「爹爹——」
「哎呀!」正在端盘子的侍女被撞到,汤汁不小心泼下来,洒上了玉儿的衣服。满屋子轻鬆欢乐的气氛在她们二人出现的剎那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寒冷下来。
江烨、宋依颜、江采茗三人都惊讶的望过来,像是不明白这样好的时节,这样喜庆的时辰,她们姐妹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裏?
这裏,是他们三人的家,是他们单独的世界,温暖、快乐,排外。而她江采衣和玉儿,只不过是两个不合时宜的侵入者。
宋依颜的笑容淡了,江采茗更是撅起小嘴小声嘟囔,「她们来这裏做什么呀?」
江采衣忍不住想要大笑。
她们来这裏做什么?她不过是想要满足一下妹妹对父亲的渴望,不过是想要江烨抱一抱玉儿。这么可爱这么美好的孩子……爹爹,她一样是你的孩子啊!
宋依颜笑yinyin的站起来,「大小姐,今儿个守岁,你和玉儿要来,也该提前知会我一声。现在堂裏只准备了三个锅子,你看——」
除夕守岁,父亲和女儿相见吃饭,还需要提前知会么?江采衣笑容惨澹,玉儿则愣愣的站在门廊下头,朝江烨伸出去的两隻小手臂缓缓落了下来。
然后玉儿捏紧了手,小小的孩子冷静躬身,跪在地上对江烨行礼,说,除夕走旧岁,玉儿给爹爹拜年了。
玉儿老老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我们就不打搅了。」
……我们就不打搅了。
这句话刻肌刻骨,痛得江采衣整个人要缩成一团。原来她捧在手心的心肝宝贝,于别人来说,不过是个打搅人的玩意儿。
一地鞭炮崩散的鲜红炮衣混在雪裏,像是谁的血在流。
她带着玉儿回了屋,用大大的棉被把妹妹包裹起来,冬日的冷风吹的白色明纸呼啦啦发响。
年还是要过的,她找来麵粉和馅料给玉儿包了汤饺子贺岁。玉儿嘴巴小,她包的饺子只有两个钱币那么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