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新仇(二)
面前一隻夸张漏斗形状的扁大碗公, 碗里是刚出锅的汤麵,热气腾腾,氤氲了男人的眉眼。
长安酒肆人声鼎沸, 雕窗里漏出几缕暖黄的日光, 斜打在凸凹不平的桌面上。
慕怀江埋头吃麵, 在蒸汽中不声不响地解决掉一碗,抬起那双凌厉的眼:「阿瑾,再吃些?」
白瑾隻吃了几根便没了胃口, 轻声道:「我吃饱了。」
腰上挂着的两隻黄铜铃铛,躁动地响着,从甫一坐下,就叮铃铃地响到了现在, 只是埋没在大厅的人声鼎沸中, 不太明显,女人伸手压住颤动的铃铛, 眉宇郁结。
慕怀江抬眼一瞥:「又是西边?」
「轻衣侯府。」
二人沉默了半晌, 慕怀江将筷子拍在了碗沿上,沉yin:「她?」
二人是从无方镇一路追到了长安。
小镇上的秦楼楚馆被一把火焚烧干净, 死人的焦臭味数十天飘散不去。死的还有一隻餍,废墟里妖气衝天, 整个镇子上方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紫云,简直像是点着了的烽火臺, 将有点名望的捉妖人都引到了这里。
大妖内斗是它们自己的事, 可若大面积牵涉到了无辜凡人, 就必然要惹捉妖人出手主持正义了。
慕氏夫妇强强联手,自然拔得头筹,因有法器镇魂铃的提示,顺着那稀薄得近乎没有的妖气,最先一步追来了长安。
「可能。」白瑾低垂眉眼,细瘦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描画,「花折,宫中方士,轻衣侯。」
她直直看着桌上水渍,吐了口气。
按二人最初的估计,这大妖杀红了眼,恐怕惹得长安城内大乱,然而现在看来,此妖并非漫无目的,乱的只不过是钦天监和轻衣侯府而已。
轻衣侯远离政事已有两年,夫人是京中贵女,贤良淑德,诞一子一女,本是令人钦羡的权贵家庭。只是入秋以来,先是侯夫人受惊堕马,昏迷不醒,小女孩凭空走失,满城难觅,男孩莫名其妙七窍流血,大夫诊脉,竟说是中了□□。
一桩两桩,还能说是人为,四五件事同时赶巧——
自有敏锐的道士察觉了妖气,前来鬼画符,留了桃木剑。
轻衣侯是今上宠妃赵氏胞弟,地位非比寻常,钦天监的方士知道他招了妖,一股脑地涌来作法,各种镇邪之物,几乎将轻衣侯府围成一隻铁桶。
轻衣侯自是不高兴的。
他要的是永绝后患,而非被动地防御。可是妻儿之事已令他焦头烂额,整日忙着给中毒濒死的小儿子找名医诊治,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妖,就像是怨鬼,又或是凶猛的瘟疫,就此传染到了宫中方士族群里,每隔一日,就有一个方士患疫病被隔离出去,钦天监一时人心惶惶。
「钦天监不识前因后果,我们却是知道的。」白瑾慢慢擦去桌上的水渍,「此妖以无方镇为,就是直奔宫中权贵而去。」
「听闻,无方镇曾有一貌美惊人的女子,怀孕生子之际被丈夫抛弃,随后消失。我们那日去,又听说花折里有一女名容娘,美艳绝lun。」白瑾的眉头微蹙。
「嗯。」慕怀江抬起头,言简意赅,「我同你想的一样。」
「轻衣侯六七年前在无方镇待过数年,赵妃多有隐瞒,也难保他不会在那里另有妻室。」慕怀江语调很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他从怀里掏出些银两,搁在了桌上,「背叛,情殇,报復……」
他笑了笑,志在必得:「容娘。」
白瑾眼中愁绪浓重:「想必是赵妃派遣宫中方士去无方镇,强拆了轻衣侯和这容娘。」
「自作聪明。」慕怀江敛眉,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蠢货。」
人妖相恋不过一生,说到底隻耽搁这一个人,妖的爱,人能承受得起,妖的暴怒与怨恨呢,又要拉上多少其他人作陪?
这赵太妃,未免自视过高。
二人一阵无言。慕怀江忽然抬眼,指尖敲了敲桌子,思忖:「放火,下毒,恐吓……你说此妖为什么总也不出手?」
「按镇魂铃的回馈,她确实妖气稀薄……恐怕不是故意不出手,而是她不能。」白瑾摸着腰间震颤的两隻铃铛,「真是弱到了此种程度……」
只好将人Yin毒的那一套学了个遍,看似神龙不见首尾,其实不过是躲在Yin处,借势与他们捉迷藏罢了。
「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慕怀江沉yin,「阿瑾,你说女子被丈夫抛弃,负心情郎已另娶,最恨的应是谁?」
「应该是这个负心之人吧。」白瑾有些不太确定地答,「毕竟,再娶的新妇,也是无辜的人?」
慕怀江无谓地笑了笑:「那你说,她怎么还不动轻衣侯?」
「难道是仍念旧情……」
「不可能。」男人打断她,「若是真念旧情,就不可能毒杀他的儿子,弄丢他的女儿。」他敲桌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是在等。」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