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颜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流眼泪。】
病历本不见了。她第一时间到医院大堂的分诊处询问,分身乏术的护士们连系统都无暇打开看,语义模糊地回答她“不见了就重新办一个吧”,她的下一个问题“那我的药方”还没说完,救护车轰鸣着开进梁悦颜身后的大门,护士们纷涌而上从那上面合力抬下一个担架,在车祸中重伤的患者哀嚎着,显得她的问题无关紧要得可笑。
也许是塞进了刚被她撞到的那人的包里?梁悦颜猜想。可是她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没看到啊,她对自己苦笑。
梁悦颜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找那医生重复一次自己的症状。
迷茫和绝望具象化成为头疼,在大脑深处一抽一抽地疼。太疼了,一旦有了对比,下体的疼痛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
医院门口有很多小吃店和小超市。梁悦颜在一家小超市的烟柜前停下。
“要买什么?”店主吃着泡面,抬头觑了梁悦颜一眼,女人喜欢抽进口烟,进口烟卖得贵,值得他暂停手机里播放的《乡村爱情故事》来应对。
她记不清那盒烟是什么品牌,她努力形容着烟的外表。
“嗯……我想买一个烟,盒子是黑色的。”
“她要的是万宝路黑冰。”旁边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对的。啊,律师先生——”
这个声音让梁悦颜感到奇妙的熟悉感,甚至还有几分亲切,她看过去,这时阳光终于冲破Yin沉的密云,温和地洒在那个人脸上,柔化了他线条分明的五官,在他漂亮的眼睛和睫毛上铺上鎏金,映进她的眼里时带着隐隐的暖意。
荆素棠露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他对店主说:“要两盒。”付好钱之后,他把其中一盒递给梁悦颜。
他的衬衫袖子往上折了两重,男人手臂的皮肤白皙,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黑色表盘的机械表后面戴着一根细细的银链,似乎有些年头了,金属的光泽变得暗哑,呈现磨砂的质感,显得一条延伸到袖子里的伤疤更加狰狞。
看到那条伤疤的梁悦颜一怔,她忙低头错开眼神,伸手在包里掏手机,边对荆素棠说:“我得把钱还你。”
“不用。”他摇头,朝她晃了晃手上的包,“就当谢谢你帮我整理它。”
病历本被递过来的时候,梁悦颜便都明白了。
她接过来,不过几十页的病历本轻得就像一盒烟,竟四两拨千斤似的将堵在心上的巨石悄然挪开,她渐渐能呼吸到一点空气。
必须得从容地向律师先生道谢,梁悦颜张了张嘴,两行眼泪代替了感谢的语句到达她的唇边。她没能正常地说出一句话。
梁悦颜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流眼泪。
她流眼泪的次数不多,因此没法收放自如。为了压抑哭泣,她拼命睁着眼睛,这给了眼球更大的刺激,眼泪不需要眨眼就能冲破眼眶围成藩篱,奔涌落下。
梁悦颜感受不到内心有任何的情感,或许其中的情感组成已经过于复杂,除了眼泪她没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已经足够丑的了,偏偏在这以上她还要哭,还有更丑。
梁悦颜攥着病历本,像是落入悬崖的人攥着一根救命的藤蔓。
-------------
确实,荆素棠有一瞬间是手足无措的。作为律师,他见过不少哭泣,有受害者,也有委托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其中过半都是女性。
眼泪是烟雾弹。他必须把情绪割离,绕过迷雾,去找到最接近他需求的那个真相。
在这些人面前,他冷静自持,他也无所不能,他不会也不应该把手足无措暴露在任何人面前,职业使然。
“当事人的病历?验伤了吗?”那时老郑看完病历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老郑并没有往荆素棠身边的女人这个方向想。
荆素棠学生时代醉心于学习,毕业后专注于工作,从没有过女朋友,甚至一切向他介绍女朋友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自然而然也再没有人关注他的感情生活。荆素棠单身人士的形象塑造得深入人心。
“是一个朋友,不小心放我这了。”他编了一个借口,又问,“很严重吗?”
“有点像晏春和那里会遇到的案例。你等下问问她。”老郑神情严肃了一分。
“不了,是别人的隐私。老实说也不该给你看到,是我弄错了。”荆素棠把自己的病历递出去,“求你妙手回春解救我的偏头痛,郑医生。”
荆素棠再一次看到“Yin道壁撕裂性损伤”这样的字眼,仅仅在从老郑的诊室出来之后的十分钟。
那是在高级法医晏春和签字的一份验伤报告上,十三岁少女称自己遭受性侵犯,“检验情况”那一栏里写着一模一样的八个字。
梁悦颜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委托人。严格来说也称不上他的朋友。
更何况,按照他的计划,拿到报告就必须得赶回事务所了,堆积成山的卷宗和证据等着他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