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崂回了自己的住处,打了盆水,他脸上的口水已经干了,他用手指擦了擦,又嗅了嗅,使劲洗了把脸,水溅shi了领子,他四处却寻不到手巾。
因为时刻要留意收信,他从不关窗,今日风大,吹掉了叉竿,窗子随着风开阖,白崂站在窗前吹了会儿凉风,脸上的水珠子都给风干了,天灰蒙蒙的,有两只鹰盘旋,今日该收信的,鸽子却还未到。
他散了发髻,乌发随风飘动,他人极单薄瘦削,穿着一身玄色织锦棉袍,他身量上与酬梦相似,这袍子也是她穿旧了的,袖口上有金线绣的一个栩字,她因觉得扔了可惜,便赏了他。
黑檀簪躺在手心里,背后的那行小字已经磨得看不清了,这簪子在酬梦十四岁时曾断过一次。
那时酬梦尚在郑家的家塾念书,秋日里郑相的夫人安国公主办菊花宴,谁知混进了一拨贼人,欲取郑相的性命。酬梦正好在他身侧题诗,因她会些枪法,身手比其他人灵敏些,那刀砍来的时候,白崂尚未来得及现身,她却一把推开郑相,持笔迎刀。
笔尖的墨正好甩进了贼人眼中,刀只砍断了笔身,酬梦猛一俯身,将那半截笔插进了贼人的腿中,那人吃痛发了狠,眼见要砍伤酬梦,白崂从树上跳下骑上他的脖子,割了那人的喉管。
热血迸了酬梦一脸,她揉了揉眼,双手糊了一手血红,傻愣愣站在原地,郑相躲在桌下,众人四处奔喊逃命,乐伎的琴和琵琶被人踩在脚下,发出几个沉闷的曲调后,便如废柴一般烂在地上。
等援兵来时,那几个人已经被白崂收拾的差不多了,白崂使劲一拧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伸手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却打傻了两个人,此时地上的一个贼人捡了把刀大喝一声朝酬梦劈了过来,白崂把她扯进怀里,自己却未躲得及,刀刃划过他的头皮,削断了那根簪子。
事后酬梦为表歉意,花钱请匠人用金接好了簪子。狄侯爷知道此事后,因白崂出手毒狠,手下又未留活口,审了他七日,又关了他一个月,彻底查了他的出身,这才点头让他留在酬梦身边做了她的暗卫。
他最初曾好奇过为何狄侯爷不知暗厂的事,后一经查探,他才知暗厂是个地下门派,是在狄侯爷前几年平藩时在三京周围兴起的,里面有些如他一样被勋贵人家送进去的,也有些暗厂的探子在江湖上搜寻到的资质过人的孤儿,有男有女,专为培养杀手。
狄侯爷逼供的那一套跟暗厂里的那些根本比不了,他们这些人都是流水的刑具里滚出来的,有些熬不下去的一早就死了,熬得过的,便是被扒皮抽筋,也绝对不会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况且他们这群人,对人的各种死法早就聊熟于心了,白崂自以为对生死他比寺院里的和尚看得还透。
最开始那几年他的确想逃,在他意识到自己连师父的脸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他逃了三天,躲在树上哭了三天,那张作为凭证的纸就在他手中,可他却没有发信。
他后来会想起那几日的事,只叹自己当初太小,恐惧塞满了他的心,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找不到出路。
那次出逃后不久他还是被暗厂的人找到了,他们这群人身上都有特殊的气味,一辈子都洗不掉,这是一种蛊,叫迷仙引,且无药可解,即使七日之内他未被寻到,也会毒发而死。
而这蛊毒是暗厂擅自下的,连他们的主人都不知此事。暗厂只会在他们结业时将控制蛊虫的秘方交于主人,而那方子却不能解蛊,若主人心善,他们至多也只能和迷仙引一起活到不惑之年而已。
那会儿他还记得师父的教诲,为那意气二字,咬牙坚持了下来,一晃便到了现在。他明白身为暗卫年纪大了,体力定然跟不上,而他们这种身份,又知道主人的太多秘密,这种人注定活不久。
他与裴淮的契书还床边放着,他这几年从未打开看过,他早忘了什么叫自由,他跟在酬梦身边十年,在树上、房顶上、荷塘对面、巷子深处观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写信交给裴淮,除外还要去暗厂点卯、领药。
然而在秋日那场惊险之后,朝廷变了天,郑相跟王九良联了手,朝中的庶族被贬的贬,杀的杀,一年后,魏王被软禁,圣人中了风,最终禅位给了吴王。
圣人禅位的那一日,因酬梦下学时被截进了宫里,白崂没把人救出来,无奈才报给了侯爷,那日是狄舒这些年唯一一次披甲上马,进了宫。
直至子夜过后,白崂才在宫门口守到爷孙俩,酬梦袍子上的血还未干,稀稀拉拉顺着马鞍往下落,不哭也不闹,双手握着缰绳,十指被勒得青紫,无论白崂如何询问,她只闭口不提那夜的事。
酬梦自那之后性情大变,人前变成了那纨绔不羁的平正侯世子,风流薮泽处的浪子,又因她相貌出众,清俊中自带一股潇洒,那花娘们为她争风吃醋的不少,有些泼辣的甚至去侯府哭闹,老侯爷却只当笑话看,从不约束管教。
而他给裴淮的信里除那些风流韵事之外,更多了些酬梦独处时兴叹之语,或是醉酒后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