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下,国子监也放了假,下人忙着筹备年货,主人们倒落得清闲。酬梦吃过早饭,随口问了句日子,羡鱼说已经腊月初十了,她这才想起今日是易宵启程归家的日子,忙让羡鱼拿衣服梳头。
酬梦一边着急一边又选不出簪子,手里握着一只螭首玉簪却又问羡鱼:裴先生送的那支白玉镂雕海棠簪哪里去了?
白崂尚未离开,闻声应了句:在我那。
酬梦讪讪一笑,把手里的簪子递给羡鱼,又对白崂道:我总是丢三落四的,没丢就好,怎的也不见你戴?
白崂语气淡淡,抱手说了句:我这身份不合用玉。
他身上既无功名,又非世家子弟,不过一个受主子抬举的影卫,确实不合适用玉饰。只是酬梦从未将他与羡鱼当成下人看,她人又大方,向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羡鱼的几套头面亦是价值不菲。
酬梦高兴打扮他们,羡鱼便高兴接受她的好意,成日打扮的倒与京中贵女无异,屋子里唯独白崂别别扭扭,她看不上他那点儿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暗暗白了他一眼,讥讽道:哟白先生如今不干那些溜门撬锁走飞檐的行当了,倒成了个规矩人,殊不知主子有赏感恩戴德接着才是当奴才的本分,放着吃灰倒白糟蹋了这份主仆之情。
酬梦攒眉,忙抬手捂住了羡鱼的嘴,又笑道:今儿头梳得不错,看看能不能比得过扬州罗三郎。
白崂摔帘子出了屋,羡鱼又道:罗三郎喜欢海棠,那簪子你送他还能换句谢谢,送了这位爷,还要赔上问候句祖宗真是不晓得你怎么想的。
酬梦无奈低声道:那簪子我如何不喜欢,不过是戴了显得有些女气,实在戴不得才送了人;白崂哥哥到底是自家人,他送的东西留在眼前儿才好,送给易宵,又不能时常看着,太可惜了。
羡鱼听她这几句痴话,心中又不舒服起来,忙赶着酬梦走了,又嘱咐道:路过群芳斋给我买盒胭脂回来。
酬梦应好,拿了鞭子出门,跑马去了渡口,见易宵披着锦裘站在一棵枯柳下遥遥同她招手。
酬梦翻身下马,寒风吹得双颊微红,鼻尖攒着几滴汗珠,眼睛里却是湖光潋滟般的明亮,她笑盈盈拱手道:对不住,答应来送你,却让你好等。
易宵摇头浅笑,又道:左右也不急,白白你跑成这样,披风都扬了起来想必冷风都灌到了肚里,回去记得吃完浓浓的姜汤。
好友向来心细,说话做事都熨帖周到,酬梦点头应了声好,便送易宵上了船。她只觉得易宵似是极怕水,时刻同人保持距离的他在登上甲板前几乎要把酬梦的胳膊抓下来。
她是个喜聚不喜散的,今日来送他也是反复纠结了几日才决定下的,酬梦厌恶离别,对她来说再深的牵挂都比不上相聚一刻,她垂眸看着水上的涟漪,低声道:你这一走,我又要寂寞了水路寒气重,一路上多保重,我虽挂念你,却想着等开春了再回不迟,省得受了寒,到时候又要遭罪。
易宵笑了笑,酬梦向来热情大方,率真豁达,是个时刻呼朋引伴的热闹性子,却不想她这样的人亦会有离愁。
酬梦笑着从怀中抽出一只梅,枝杈上缀满了花苞,只是花期未到,唯独顶上开了一朵,十分可怜可爱,她珍重交到他手中,玩笑道:它倒心急,还未打春就开了,等别人热闹起来,它或许又要先落下了你带它去瞧瞧你们扬州的春色,也算不负她芳华一生。
酬梦道别后转身下了船,没等船开走,便上马离开了。易宵握着那枝待放的梅,却难过起来,酬梦是离不得,他却是走不远。来洛阳非他所愿,回扬州亦非他所想,他的年华被这两端牵制着,他与酬梦有着相同的身不由己。
开了春,迎来一场倒春寒。
狄侯爷年过花甲,这几年对朝上的事装痴作聋,平日里只教酬梦练练枪法,喂鱼逗猫遛狗,过得也自在,身子骨瞧着也硬朗。
可战场上积累的那些陈年旧疾却仍在,上元那日,狄舒跟酬梦对饮,夜间着了风,受了寒,小病引发了一场恶疾,连日病得连人都认不得,请了两个郎中都只摇头不治。
酬梦跑遍了城中医馆,偶然听人说洛阳城外来了个游医,医术高超,如华佗再世,只是瞧不上那些黄白之物,只好杯中圣贤。
那游医本是个眼高于顶的,平日最看不起这些城中的达官贵人,酬梦拿着狄舒的那杆红缨枪,寻到他后,好言相劝甚至跪着恳求了一番,他都不应,无奈下摇铃叫来了白崂,二人一起把那游医绑进了府,又着人开了酒窖,硬把人丢了进去,只道若能把人救活,便是醉死在这儿也不打紧。
他在酒窖里细细品查了一番,瞧那摆着的一坛坛不仅是东西南北市面上的名品,更有些无名的私酿佳品,便松了口说自己只治三日,若三日后还未醒,就算是撞死在酒缸上也不治了。
那游医望闻问切一番,沉yin片刻开了个方子,吴兴发瞧着方子上写得都是些平凡药材,有些拿不准,又因这人是世子请来的,不好折了他的面子,只踌躇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