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箱被关掉,人群也停下动作,地板终于不再像一块移动的流沙了。大家齐齐安静地屏住呼吸等待,仰头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我意外地发现,玻璃窗上的那块口香糖,终于被不知道谁弄干净了。
从三分钟开始倒数,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小学数学课堂,或者说英语课堂更符合实际情况。
终于到数到“one”,响彻全城的钟声从远处敲响,传播得又广又远。我的耳边久久回荡着那一声沉闷亘久的古老声响。等它的余音消散,人群才又重新变得嘈杂,欢呼雀跃,与身旁的人激情拥吻。
这算是国外某种不成文的习俗,过年零点那一刻,一定要找个人亲一亲。
但我目前的进度好像还没到那。看向Randy,他正傻傻地望着窗外的烟花,一眼都不带瞧我的。
小弟弟,这你就有点过分了啊,那你刚刚跟我二五二八的干什么呢?
正腹诽心谤,他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用中文说:“新年快乐。”
我怔了怔,随后也回报了一个微笑,朝他说:“新年快乐。”
是啊,我真是被一时的色欲冲昏了头脑。
面对着一个崭新开启的时代,我应该去拥抱它的伟大,感受它的激宕,此刻哪有比祈盼它更重要的事。
即使那时我们都一无所知,即将踏入的是个怎样天翻地覆的时代。
第3章
派对还在继续,仿佛所有对新世纪的惊喜与期待只在那一秒发生,又马上回落到与从前无差别的日常生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变化不是在那一秒突然发生的,而是日积月累,一点一点沁入生活中的。
我问Randy:“你想进我房间看看吗?”
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跟在我身后,穿越拥挤的人群,钻进了我的房间。
“随便坐。”我对他说。
Randy用目光扫了扫周围,两手交叉绕着手指,似乎打不定主意。
我指了指靠在墙角的豆袋沙发,那是我最喜欢的位置,示意他去坐,他点点头过去了。
但他好像没坐过这玩意。一坐下,就猛地往后陷了下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他想板直背端正坐好,然而哪儿使力,哪儿就陷得更深。一下子,他如同一条不小心从池里蹦到地上的鱼,越挣扎越显得无力。
我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好一会儿才拉住他的小臂,拽着他重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我房间里唯一的那把短了一截椅脚的椅子,也搬去客厅供客人使用了。于是只好指了指我的床,“那你坐我床上吧。”
他看了一眼没铺好的床,犹豫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想站着?随便你。”我也懒得再管了。
说完,我就径自走向角落,舒舒服服地把屁股瘫在那个让他无所适从的豆袋沙发上。而Randy,依旧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看上去却很是局促。从这个角度,我都能看见他的鼻孔和上眼皮了,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呢。
造物是一种艺术,上帝明显偏心了。
“你听中文歌吗?”我将手伸进矮柜,那里面存放着我收藏的所有唱片。很多时候,我都喜欢陷在这团柔软的、像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野兽的肚皮上,伴着黄昏的光线,听那些国内正在发生的“现代流行”。
游子在外,这是我与祖国产生联系的一种方式。
Randy说:“听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你真的不打算坐下?你这样我很有压迫感。”他的Yin影挡住了房内本就不明亮的光,我的视线被一片Yin影笼罩着。
他立马坐到了床上,像弹簧一样缩了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并慌张地和我道歉。
这点事也值得这么惶恐吗?我觉得这个人可能胆子很小。
我继续问他:“喜欢听谁的?”
张惠妹、李玟、张学友、王菲,我的指尖直接从这些名字上一一掠过……
他眨了眨眼睛,顺着我的手指望去,最后小声道:“都可以。”
好吧,看起来他在撒谎,他对这些人名一点都不了解。这样更好,万一他喜欢的和我南辕北辙,像彦良一样,八百匹马都拉不回来,那不是更糟糕。
我的手指在《走过1999》和《我去2000年》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抽出了后者,我想这更符合此时此刻。
打开唱片壳子,按着小圆孔将碟抠了出来,放进我斥巨资买的索尼CD机里,按下播放键。将音量按到最大,还是很轻易就被门外的嘈杂声盖过,我又找来了耳机插上。
我把一只耳机递给Randy,他坐在床上,只能弯下腰来,靠近我。
我的心跳漏了几拍。我看见他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擦过我的眼前,眨呀眨的似乎在引诱我快点行动。
我忽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深层次的质疑。好像对于一个一夜情对象来说,的确没必要搞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