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宙也皱紧眉头:“……啊?”
“……妈妈生我的时候是第一次做妈妈,”许时曦垂着脑袋,鼻尖有一点红,“她……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杨宙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膝盖处的伤势都变得微不足道,原来情感上的波动是心脏里一场地震,残垣断壁无法搭建新的城墙,许时曦的语气像是没什么大事,但杨宙就是知道他现在难过得快要蜷起来了。
“好了,”杨宙生硬截断他的话,将另一边膝盖转过来一些,“这边也要,谢谢你。”
许时曦抬起头,眼睛里明晃晃倒映夕阳,那样纯粹不掺假的橘粉色和紫色,倾倒般把他的瞳孔染成万花筒,此时此刻只有杨宙能从中看见自己。
杨宙看着他,轻声道:“可你也是第一次做小孩。”
许时曦大概是没听清,他帮杨宙裹好新的纱布,贴近些吹了吹伤口。
“以前妈妈告诉我吹吹就会不那么痛,”他微微笑着,这是一种杨宙头一回见到的,夹杂了浅淡愁绪的笑容,这一秒的许时曦像个大人,“我小时候做手术……她抱着我睡觉,给我唱歌。”
“她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如果因为我而失去变得更幸福的机会,”许时曦握住杨宙的手,给手心的伤口擦药水,撕裂如干渴土地的痕迹被温柔舔舐,但这温柔里又夹杂着不可避免的痛苦,他说话像自言自语,但杨宙能听清,“我会难过。”
许时曦踢踢踏踏走回诊所的路上,杨宙没回头看他,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那个画面。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校服衬衫的男孩子,慢吞吞走着,时不时踢一下地上的碎石子。城市像一座钢铁浇筑的森林,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许时曦的难过放在这座森林里显得渺小,可杨宙的视线被这份难过完全地遮住了。
杨宙耸着肩膀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那座森林被点燃,那种滚烫的、庞大的情绪,气球一般膨胀,抵住喉咙,迫使他要说些什么才好。
杨宙用眼睛数路过的行人,数到第十个,他拿出手机给陈桑打了电话,跟他约定见面。
十几分钟后陈桑就来了,跑得很急的样子,他是个真诚的人,所以跟许时曦一样,有时显得呆呆的。
杨宙开门见山地问:“你跟许时曦是亲戚吧。”
陈桑愣了愣,喘着气,还想装傻:“……啊?”
杨宙说:“他笨你也笨吗?他家里摆着全家福,你笑得很傻。”
陈桑:“……”
“他真的不会撒谎,其实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他在骗我……”
陈桑忽然打断了他:“那你呢,你不也是吗?”
杨宙说:“……什么?”
“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许时曦缺根筋,你还配合他玩?”陈桑有点生气,音量变大,“你欺负他是不是?你在扮演什么电视剧角色吗?”
有路人被这动静惊得往这边看,杨宙站起来,他比陈桑高一些,在体育生的体格面前并不逊色,反而因冷静而显得气势十足。
“我不需要你来当我的老师,陈桑,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些事。”
陈桑反驳道:“你厉害,去找许时曦啊!你问什么他都会说会做,反正他那么……”
杨宙问:“那么什么?”
陈桑看着他,很不能理解似的,笑容嘲讽:“不是吧,他喜欢你,看不出来?你不是挺聪明吗?”
杨宙说:“……可以先不说这个吗?陈桑,他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你说没有用,他说才有用。”
陈桑说:“……你们俩够无语的。”
他挠挠眉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在杨宙之上。
真是没办法,陈桑大发慈悲地说:“那你问吧,唉。”
杨宙数完第三十二个行人,问道:“许时曦的妈妈为什么那样对他?”
许时曦坐在于天海对面,妈妈坐在中间——她今天是主角,于晨希坐在她左侧,叽叽喳喳分享幼儿园的事情。
于天海看着母女俩,连眼角的纹路都温柔,于晨希吃布丁吃到颊边,他便温声提醒张宁帮她擦拭。
许时曦拿筷子戳碗里的鱼,偷偷朝翻白的鱼眼睛做鬼脸。
他原本就擅长自己跟自己玩,在那个房子里,平时没有妈妈或者别人来找他,他会躺在地板上发呆,假装自己是童话里的一棵树,旁观爱丽丝、兔子洞和豌豆公主的故事。
于天海道:“我们碰个杯吧,庆祝妈妈的生日。”
于晨希不懂事,把装满橙汁的玻璃杯举得很高,洒出来一些溅到了车螺芥菜汤里,淡橙色像一团雾漂浮消散。许时曦喜欢这个汤,现在却没有了喝的兴致。
张宁也把杯子举起来,她看向许时曦:“时曦。”
许时曦把空杯子给她看。
张宁低头找橙汁瓶子,许时曦说:“妈妈,我想喝一点点酒,好吗?”
张宁自然是不答应的:“喝什么酒,乖一点。”
许时曦抿抿唇:“好吧,那我喝橙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