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怕永远忘不掉。酒店神秘的新客,在套房持枪的外商,还有今晚下注赌命的庄家。晏知山,是他。
要说津市谁心眼最多,程东阳必定当仁不让。他发觉晏知山似乎对段争有心,就怕他到时开口要人,于是特意差人将段争安然无恙送回家。至于晏知山那边,只说段争心高气傲,无论哪处地方都待不长久。晏知山听闻也不多问,手里把玩着唐制小瓷杯,笑得程东阳心里直发毛。他暗地不屑,想到前些天流窜的传闻,心说难怪他房里人要逃,这样一只笑面狐狸,正常人见了都要害怕,但也疑惑晏知山究竟是丢的什麽宝贝,居然犯得着全城搜索。
段争到家,出租房里熄着灯。他浑身伤处被简单处理过,多数是皮外伤,唯独之前击中太阳穴的那招,暂时难缓过来。他扶着墙喘气,低头蹭鞋跟,忽然头脑晕眩,进了洗手间一阵呕吐。呕出胆汁才停,抬头照着镜子,他抹走嘴边黑血,再清洗多少溅了血迹的水泥地。
半跌半撞着攀上床,风扇正对着头吹,段争思绪昏沉,梦里觉得自己沉进一汪池塘。他挣扎不动,只好继续往下掉,可等他遽然睁眼,池塘是没有的,围绕他的是尾红鲤鱼。小九不知道什麽时候醒的,却不说话,只将他抱着,脸颊贴着他的发顶。段争久久盯着他,湿热的手钻进他宽松的衣摆,烙铁似的钳住他的腰肢。小九惶然,第一反应却是将他抱得更紧,要他靠在自己胸前,嘴唇微微撇着,哄他不要害怕。但下一秒,他惊叫一声。是段争连连喘息,爬向他瘦弱的胸口,然后狠狠咬向他的乳尖。
第六章
翌日清早,唐小杰果真叫段争满脸的惨象吓得不轻。起初当是他回家路上遭人暗算,或是路见不平和人动了手,但转念想起段争在外面那些掰扯不清的仇敌冤家,他后背发凉,不禁悚然道:“你这是走夜路——吃了一跤?”
段争捡块萝卜干:“不小心磕的。”
唐小杰咽口唾沫:“哦,那还磕得挺严重。”颧骨血疤耸得像山包,嘴角淤青。磕的,信你的邪。
都对借口心知肚明,段争再捡萝卜干,咬得嘎嘣嘎嘣响,糊一口粥。唐小杰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他颧骨红印究竟是擦伤还是挫伤,他先一步收筷起身。见他整理东西预备出门,唐小杰想到正事:“你今天是白班哦,那傻子的饭你顾一下,我今天有约,估计不能早回来。”
段争应了。
扫尽盘里所有凉菜,唐小杰嘟嘟囔囔:“家里多个人就是麻烦,操心这操心那,跟养了个小娃娃似的。”又想小九智力不全,遇事只晓得忍气吞声,最大的脾气也不过是抠着桌角瞪眼睛,嘴巴都要撇到耳朵后面去,还真是比小娃娃都不如。
今天是个艳阳天。段争直到进了员工换衣间才知道自己“已经请过假”。小古咬着两撇牛肉干朝他摇头晃脑,喜不滋地复述经理收到他带薪休假这则通知时的表情,往夸张说是恨得想啖他的肉吃,稍稍温和,那叫咬牙切齿。总之经理那张肥脸就像调色盘似的精彩纷呈。小古说着,笑得东倒西歪。段争猜想这次意外的短假大概与程东阳和那位晏老板脱不开关系,他们有心,他受得有理。
没过片刻,经理气势汹汹地赶往换衣间捉人。小古囫囵塞完牛肉干起身让位,边上段争波澜不惊地继续换衣,颊边的伤口血疤好有气势,唬得经理顿时噤声。段争锁上柜子,拎了背包往外走,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经理,他喝道:“站住!”
段争恍若未闻。
经理面孔火烧,瞳孔一阵紧缩,总想背后小古嚼着嘴里牛肉干正隐隐嗤笑。他前跨两步想动手,反被段争捉住手腕一把抡地。好在小古反应奇快,提醒段争拐口有人。经理只是轻轻倒地,他同时举手后退一步,那架势仿佛并非他有意报复,都怪经理走路不稳当,自己摔了个狗吃屎。小古猴精,忙上去搭把手,把人扶起身。经理怒不敢言,憋得脸红耳赤,嘴唇哆嗦不停。就这点工夫,段争已经快步走远。小古心里讥笑经理吃瘪,怕被瞧出幸灾乐祸,紧跟着灰溜溜地回了餐厅。
行过西街,段争转弯进了东园。这地方白天少有同类露面,倒是有一两位揣着满口袋过时洋货的老阿公在叫卖。但这叫卖又不是靠嘴吆喝,他们多是搬张旧折叠椅,硌着屁股似的佝下腰,眼神呆滞地望着池塘树丛。没找见人,段争扭头离开,在公园门口和两个勾肩搭背的青年撞上。一问才知道,他想找的阿云昨晚钓了个新干爹,听说是挖石油的。阿云个见钱眼开的贱胚子,老早洗了屁股往上爬,到现在九十点钟的光景还见不着人,估计真是好戏开锣,他舍不得下场了。青年打趣两句笑成一团,又向段争保证,一等阿云露面,即刻通知他回信。段争不置可否,另接了两支烟就转道回家。
按照小九这些天的作息,不到正午饭点他必然还睡着。唐小杰常说他是吃人嘴短还不自知,一天能睡十多个钟头,小婴儿似的。但今天是例外。段争进门就听屋里吵吵嚷嚷。卧房大开着窗,小九光脚趴在窗沿往下望,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底手举花环彩球的小孩儿们玩乐。孩子堆里领头的小姑娘是四楼阿姐和嫖客留的种,据说至今还是黑户。不过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