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毅委屈唧唧盯着杜夏的背影。何筝也下楼了,杜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跟自己上楼画画,何筝迟疑了几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洗碗的庄毅,冲他纯良无害地笑了一下,非常有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庄大哥”。
何筝在所有画工里年纪最小,又是学徒,平日里洗碗的活就默认是他应该干的,杜夏其实是帮他减轻了负担。
至于庄毅,只能把满口骂人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他还得谢谢何筝,何筝要再发表点绿茶言论,吃这套的杜夏能让他把整年的碗都洗了。
庄毅扯扯嘴角,也回何筝一个笑,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洗碗。他这回是彻底看明白了,杜夏真的把这小子当半个弟弟照顾。
洗完碗后,庄毅回到店铺坐着,等生意找上门,杜夏和其他画工在楼上准备作品,那个维也纳画商不仅复购《阿黛尔的肖像》,还订了十幅克利姆特更著名的《吻》。
杜夏那个加金粉的点子虽然疯狂,但还是启发到了大家,其中一个画工每年回老家都要去祖坟上香,家里老人准备的祭祀用品一年比一年丰富,还有亮闪闪的金银元宝。
他于是就在万能的淘宝上搜关键词,还真找到了仿24k金箔纸,一张巴掌大小的只要一毛钱,实惠得相当于不要钱。
这可大大增加了仿画和原画的相似度。庄毅把贴了假金箔做装饰的画发给那个画商看,画商都看呆了,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庄毅反问他:“Do you know Yiwu?”
维也纳画商对made in a五体投地:“incredible。”
庄毅受了赞许,不免又要得意忘形,忍不住翘起的尾巴换来杜夏的无声凝视,他赶紧把尾巴夹紧,换说公道话:“大家辛苦了,这人的力量啊,才是最伟大的。”
维也纳的那批货提前完工,国际物流速度又快,三月底,杜夏就收到了画商的尾款,备注语是期待再次合作。杜夏专门跑了趟银行取现金,找了天上午发生活费,下午给画工放半天假。
劳动法在大卫村形同虚设,没活的时候一起摸鱼,抽烟喝酒打牌,活来了全员007干起。大部分开工作室的小老板都和杜夏一样,自己就是没五险一金的农民工,不会和画工们签正规合同,顶多年初的时候复印一下对方的身份证,知道名字和户籍,而不是正儿八经地录进相关系统查清底细。
所以大卫村的小作坊们在劳务关系上独有一套不成文的潜规则,每月发放的不是工资,而仅仅是够下个月吃穿住行的生活费,画工们平时若有急用,得单独问老板借,全年收成扣除这些生活费后剩下的钱,还是得等到腊月才一次性发放,算清后各回各家,明年还能不能在大卫村相遇皆是缘分。
杜夏的模式也是这样,和画工们核对过底薪和分成后,每个人就只给几百的钱。何筝是最后一个和杜夏算账的,他学得很快,水平也不错,其中一幅《吻》是他单独完成的,画商给的单价是三十欧,杜夏也没声张,在何筝的底薪后面加了个240。
“这年头都用移动支付了,你专门跑了一趟银行给我们取现金,我们还得专门跑回去把钱存回去。”老四重新数了遍自己的钱,确认数目正确后小小抱怨了一句。杜夏没回应,给了何筝同样份额的现金。
“还是庄毅好,庄老板管钱的时候从来不会多此一举,还大气,给我们奖金请我们玩……”老四也挺油嘴滑舌,跟庄毅勾肩搭称兄道弟。庄毅被吹捧高兴了,当下决定给大家伙安排愉悦身心的项目,他现在的女朋友就在酒吧工作,他也算是去照顾女朋友的生意。
“你省着点用吧,别到了月底求着我借钱。”杜夏能说的也就这一句。庄毅不以为意,阔佬似得潇洒去了,画室里一时见只剩下杜夏和何筝。杜夏把账本放回抽屉锁好,转过身,何筝还是没离开。
“……你怎么还在这儿?”杜夏有点催促他的意思在。过几个月就是欧洲的暑期长假,旅游高峰期,他们下个月也会进入订单高峰期,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还有半天休息。
何筝问:“你不出去吗?”
杜夏摇摇头,说自己不想关门,等会儿就下楼在店铺里待着。何筝“哦”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样子,就也走了。
画室里就只剩下杜夏。
他略微弯曲的脊椎背靠一张倾斜的大画架。良久,他转过身,在自然光晕的虚影里掀开画架上蹭满颜料的破布,布下堆积的厚厚一沓废弃纸张重见天日。
对于大卫村的画工来说,亚麻质地的画布也是昂贵的,每每接到新单,他们都会先在便宜的白纸上打草稿,感觉差不多了再画到油画布上。被假金箔的效果折服后,那位维也纳画商原本想临时加了张《达那厄》,杜夏特意买了稍贵一些的有布纹纹理的油画纸打草稿,为了效果把假金箔也贴了上去。
但画商觉得假金箔的颜色太崭新,放《吻》上刚刚好,放《达那厄》上就和原画气质不搭了,就又放弃了这笔加单,画室最后还是按照原定单出货。
杜夏是劳碌命,别的画工出去消遣玩耍,他主动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