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容禀,在诏狱处理一二逆臣的事,原不必太后如此兴师动众,才人是千金之体,到这种地方来,平白沾了晦气。”周兴一面走,一面笑着说,“赐食赐衣什么的,太后随便找个人来宣旨,卑职就能心领神会了,事情做得干净,决不让太后失望。”
婉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突然驻足:“周侍郎说什么?”
她竟然没能领会,周兴一愣,徐徐道:“太后赐物到诏狱来,不正是此意么?前些天刚赐酒处置了魏玄同,临死前也是赐食赐衣好生招待了他一通,那老头子还不服,说受了jian人的构陷,一定要面见太后,还口出狂言说才人的不是,您说这……”
“行了。”婉儿脸色一变,盯着周兴的眼神如鹰隼一般,“我劝周侍郎行事收敛一点,太后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捉摸的!”
周兴被堵了一通。自办了裴炎案以来,他虽名不上宰相,在朝中却也是有足够威望的,连武承嗣和武三思都要让他几分,偏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小小的才人堵回来。心里窝着火,却不敢怠慢太后的差使,周兴默然在前面领队,不再说什么自以为奉承的胡话。
婉儿以手掩鼻,越是往深处走,越消不散那股腐烂的气味,她在宫里风闻过不少诏狱里的事,却根本及不上眼见的可怕。他们说,进得诏狱来的人不死也得落一身残,酷吏们不把人当人看,用尽各种酷刑只要你攀上别人,通常一桩大案就牵扯上百人,押往刑场的路上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他们还说,东都的官员人人自危,每天上朝前都要与家人哭别,怕此去便再也不能回来。
婉儿不太敢看那些牢笼里的囚徒,他们也曾经是朝堂上叱咤一时的人物,或是在台阁掌一方事务的要员,又或是在边疆镇守一方的将军,如今都下到这狱中,残肢断臂,乃至求死,毫无身为人的尊严。
牢门打开,婉儿抱着棉袍进去,回身看了眼跟着的这支队伍,吩咐道:“有话问狄侍郎,诸位先出去吧。”
她到这里来就是代表着太后的权威,周兴不敢有异议,领着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狄仁杰面墙坐着,一床破席还是夏天用的,受刑磨出的伤结了痂,隐约在随意披上的一件寒衣下,凌乱不堪的头发中已经看不出髻挽在哪里,他抬头看婉儿时,露出进来后就没修整过的长须。
“狄侍郎让拆洗的冬衣,太后命我给您送回来。”婉儿站在茅草上,俯身把棉袍放在席前。
Yin暗的诏狱里看不清人的面目,狄仁杰盯着地上的棉袍,苦笑了一声:“多谢太后。”
婉儿起身,太后嘱咐她的事已经完成,可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狄仁杰却也不留,没有伸手去取那件棉袍,继续面着墙壁默然不语。
“狄侍郎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棉袍里夹字条求救,在治世之中行此乱世之事,是责怪太后戕害忠良吗?”婉儿俯视着蜷缩在席上的狄仁杰。她是在外官的例行述职中见过他的,那时他被外放为宁州刺史,德被一方,宁州百姓甚至为他立碑勒石。婉儿在研习百官履历时就发现,他是一个放任哪里,哪里就一片休明之景的贤官,却总是在朝中沉浮不定,昨日还是一方大员,明日便遭了jian人构陷。酷吏第一要构陷的是太后的政敌,其次便是这些安心做事的人,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弱势,无心参与复杂的斗争,却终究跳不出时代的洪流。
“仆为大理寺丞时,一年审结积案千余,涉一万七千人,无一人冤诉,刑审之事,仆虽驽钝,却也经历过一些了。”狄仁杰幽幽开口,“自古以来,有如今日之诏狱者,唯后汉党锢之祸可以比拟,如此可见,喊冤无益。在延熹九年,如果有人要你下狱至死,仅仅说出你是清流就可以了,你未必真是清流,再好的同伴也能在求一速死中证明你是清流。”
婉儿知道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如今的诏狱根本不是要审什么案子,而是罗织罪名,造出一个个大案,再把威胁太后的隐患一网打尽,只要你的名字被摆到了对面,那就是必死无疑。
婉儿心情变得沉重,看着一身狼狈的狄仁杰,问:“狄侍郎这样悲观,又为什么要冒死藏书让家人救你?”
狄仁杰叹了口气,声音苍凉:“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
他还是对太后抱有希望的,婉儿不知道,魏玄同死前是否也抱有这样的希望,魏玄同比他还要天真,以为她上官婉儿就能左右太后的心思。一心报国却陷于血尘,婉儿觉得,连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血。
太后为了更进一步才要朝堂噤声,可万马齐喑的朝堂,究竟何时才能还复元气,婉儿看不到未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婉儿回宫的时候,薛怀义已经走了,太后坐在大殿中,显得有些孤独。
“是。”婉儿低头肯定。
太后眼神复杂地凝望她,忽然问:“婉儿怎么看狄仁杰这个人?”
婉儿有些意外。要是在以前,太后并不吝于与她讨论人事,可自裴炎案以来,不仅是与她,太后与所有亲信都断绝了对于人的讨论,谁都能看出太后是在借题发挥,她想要清洗的,不过是早就列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