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直了脊背端坐马上,居高临下打量户绾,见户绾仙姿佚貌,淡若清风,却一派药农扮相,颇煞风景。唇边不觉浮起戏谑,笑问:“仙子可是要炼丹,下凡采药来了?”
一语似暗褒似调笑,户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绞着袖口,颇为窘迫。
“采花不比采药有趣吗?”她下了马,随手摘了朵鸢尾花递给户绾,瞥了眼脚旁的药篓,道:“仙子背篓里怕是装错物事了。”
户绾闻言,眉梢晕染着依稀笑意,淡然自若接过鸢尾花,说:“这背篓里的物事,祭司日前可没少喝它煎熬的汤药。”
“三日苦药尤为难咽,竟是此物作祟,断不能轻饶。”话音一落,抬脚踢翻户绾的药篓。
“你!”愕然看着她挑衅的神情,带着浑然天成的匪气,户绾只觉好气又好笑。“祭司此举别有深意吧?”
那么大个人,不至于跟死物过不去。无非借过河拆桥之举暗示户绾,莫因对她有救命之恩便指望她知恩图报。
百里弥音不置可否,翻身上马,短鞭一扫扬长而去,倒像是特意前来为难药篓一般。户绾凝视着手里的鸢尾花,瞥了眼翻倒在地的药篓,想到百里弥音心高气傲的模样,不由嗤笑出声。
回到烟亭天色已晚,见昌池道人未归,想必他今夜会留在青云观丹药房看掌火候,今日市集见闻只好暂且按下。和卫封一头扎进药房,将受chao的药材烘干,奈何干柴也受了chao,简单的活计,两人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
“师兄回房歇着吧,可别糟蹋了黄芪。”户绾顺着散落一地的黄芪抬起头,但见卫封瞌睡连连,簸箕置于双膝之上摇摇欲坠。
“啊?”卫封闻声猛然清醒,忙不迭扶正簸箕,小声嘟囔道:“师父不在耳边念叨,只觉岁月静好,直令人恹恹欲睡。”
户绾但笑不语,相比之下,卫封资质平平,往常少不得遭昌池道人喋喋不休的叨嗑。不似户绾一点即通,又好琢磨喜钻研,深得师父偏爱。
“绾儿......”卫封小心翼翼看了眼户绾,迟疑道:“今日采买费了不少银子,若非鬼函谷塌方,这钱能省下不少。眼下鬼函谷是去不得了,我们坐吃山空不成?”
“你想说什么?”户绾睨视他,眸光淡漠。今日回春堂掌柜随口提了一档买卖,承诺高于市价收购地龙,卫封当下眼睛一亮,此刻心里在盘算什么,她岂会不知。
鲦山物产丰饶,且不说地龙,识药之人往山里转一圈,名贵珍稀药材也能见上几株。再者,越是人迹罕至越是予取予求,时过境迁,如今的鲦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嗯……”被户绾冷冷盯着,卫封有些神色慌乱。鲦山是户绾不堪回首的前尘,是她无法释怀的仇恨,亦是她避而不谈的乡愁。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封欲试探提及,临下又如鲠在喉,暗责自己唐突。显然他的师妹至今耿耿于怀,未能淡泊超脱。“我意思嘛......入谷前的吃穿用度当节省些了,否则可不就得坐吃山空了嘛。”
户绾轻轻扒拉着灶台上的药材,两相无言,气氛越发瑟缩,连带着呼吸也滞涩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她指间游走,听来竟锋利刺耳,扰人心绪。
翌日溪水退了些,天气也温和了,转为连绵细雨,雾茫茫一片笼罩着白沙镇,不视远景。
兀自纠结着鲦山地龙与问题药方,户绾一夜浅眠。起了早,睡眼惺忪穿过烟亭长长的回廊,心思千回百转,也没留意身旁仙风道骨的老者悄无声息陪她走了一路。
“绾儿再走可就淋雨了。”眼见户绾大有走出廊道的迹象,昌池道人才出声提醒。
“师......师父。”户绾回头,惊魂甫定。
“心不在焉的,是为何事烦扰?”
户绾眼睑低垂,疲惫之色显露无遗,须臾才言简意赅向昌池道人说起问题药方之事。
“龌蹉,竟有如此道德败坏的郎中,真是世风日下。”昌池道人愤慨不已,拂袖怒斥道:“这事为师不能坐视不管,绾儿,烟亭义诊施药势在必行,断不能任无良庸医罔顾人命。”
“师父莫动怒,气坏身子可不值当。”户绾搀着他安抚道:“怒则气上,思则气结,岿然不动,感而遂通。师父平素讲究调息养气固身,遇事却比绾儿还浮躁,敢情师父修为尚浅呐。”
“你啊,又教训起为师来了,大不敬大不敬。”昌池道人脸色尚森冷,声音却和悦了些,对户绾的宠溺溢于言表。
雨天赋闲,无事可做的卫封不知打哪借来一张弓暇以消磨时间。户绾见上头的流云浮雕惟妙惟肖,Jing致非常,不由忆起往昔,忆起故人。弓是好弓,在不通箭术的卫封手里,不过柴禾罢。
论弯弓羽箭,户绾有幸目睹过百里弥音的箭术,数箭齐发,百步穿杨,纵是策马驰骋时亦游刃有余,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一张弓,一拧眉,直挺的身量风姿卓美,不卑不亢。
“这只月兔可是你的?”百里弥音提着兔耳,在户绾身前掂了掂,道:“一时失手射死了。”
她手里的野兔相当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