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这里的人就莫名其妙被染上了。
疫病传播地莫名其妙,而且发病极其迅猛,有些人抬到医馆就已经不行了。
临清仅有的几家医馆都如临大敌,从掌柜到伙计各个白布蒙口,生怕被病人染上。许多百姓有样学样,也用块布蒙着嘴,却怎么也挡不住疫病的快速扩散。
染病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码头上扛活的人,连带他们家中的妻儿老母,有十几家已经从上到下死得干干净净,彻底绝户。
临清的人口原本就不算多,这一场疫病闹了没几天,街上已没有多少人走动,能逃的人都逃了,逃不掉的,没病的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病了的都挤去医馆,沈家家主传出话来,无论有钱没钱,只要去医馆一定有人医治,所有诊金沈家出,权当破财免灾。
便是这样,路上随处可见的伏尸依旧触目惊心。
没办法,临清县令被杀,县丞主簿收拢不住底下人,目前临清面临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疫情一发,三班衙役更是一哄而散,谁在这当口还上街收尸?
临清城哀鸿遍野,沈家大宅内却无半点危机当头的感觉,家养的轻yin小班在台上檀板轻敲,歌喉婉转,台下的沈家家主沈敬以手击节,听得颇为入神,连月娘给他奉上一盏Jing心点就的茶,他都没有细看,随手放在一边,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台上。
月娘也不为己甚,又点了一杯,奉与沈敬旁边的一人,那人寒着脸拒绝了。
他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娃娃脸,肤色白/皙,身量不高,身着儒衫,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书生,但板起脸来不怒自威,别有一番多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气度。
正是陈习与。
他被扣押在沈府已近七日,沈敬对他奉为上宾,处处周到,却绝口不谈临清近日发生的大小事情。陈习与要问,他要么笑而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只谈风月,余事不论。
陈习与对这个软硬不吃的沈敬毫无办法。
他明知道临清每日都有人因为沈敬而死,却无能为力,逼急了甚至有一次以死相胁,沈敬却只是叫人夺了他手里的碎瓷,淡淡道:“太守乃有为之身,临清一场大乱,还要靠太守拨乱反正,救黎民于水火,安能轻生?”
就这样生生憋了他这些日子,到今日,沈敬的话里才终于提到临清之乱。
沈敬笑得云淡风轻:“太守稍安勿躁,再过两日,一切事情了结,小人必将和盘托出,如实奉告。”
“再过两日,临清又要多死多少人?!”陈习与质问。
“太守宅心仁厚,见不得死人,说这些岂不晦气?咱们且听曲,听曲。”沈敬端起茶盏相让,“太守请茶。”
陈习与拍案而起,大步离开,却被几个大汉拦住去路,眼睛望着沈敬,等他示下。
沈敬缓缓道:“太守请勿动怒,其实要想化解临清此劫,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却也不难。”他慢条斯理呷了一口茶,“只要太守答应小人一件事,小人立刻唯太守马首是瞻。”
陈习与猛回头,目光灼人:“你威胁我!”
“不不不,小人一介白身,怎敢威胁官家?”沈敬微笑着迎上陈习与的双眼,“太守若有意详谈,咱们后面说话。”他施施然站起身,俯身一礼,态度恭谨中带着无所谓的轻慢,“太守,请。”
后园,花厅,陈习与沉着脸耐着性子听完沈敬一席话,心中却已渐渐理出些头绪。
沈敬说,沈家背后实际上便是宗王,也就是许县尊花钱托人走关系搭上的那位宗王。自从宗室俸禄被陈习与削减,宗室用度入不敷出,宗王无可奈何,只要动了私盐买卖的心思,此地的私盐生意都是在宗王授意下进行,他也只是遵命行事。
沈敬还说,他之所以在许县尊被杀之后大闹公堂,一开始真的是怕被冤枉,因此一时冲动,宗王已派人狠狠斥责过他,但已经无法阻挡朝廷派兵,如今是骑虎难下,必须想办法把此地处理得干干净净,免得牵累宗王。
至于陈习与,宗王之所以铤而走险做起私盐买卖,全因陈习与削减宗室俸禄,本就对陈习与恼恨非常,原是要杀之而后快,但怜惜他的才华,不舍得暴殄天物,希望陈习与可以与宗王联手,为宗王谋一条生财之道,如此宗王自然不会再做违法之事。
只要陈习与肯答应,前事一笔勾销,且宗王会配合陈习与,尽快把临清之乱处理得妥妥当当,让陈习与既能对上面交代,又能得黎民敬仰。
他有句话没有明说,陈习与却听出来了,若陈习与不肯答应,他们便要用自己的手段处理临清之乱。
杀。
宗王和沈家等富户悄悄将私盐买卖转移到别处,只将一些替罪羊推出来冒充山匪应付朝廷。同时将临清涉及此事的人杀得干干净净,统统推到疫病上去。
至于陈太守,微服时为山匪所杀还是感染疫情莫名其妙倒毙路边都没关系,反正会想办法给他弄个因公殉职,送上去的报告上大大赞美一番陈太守为国捐躯,皇帝给些嘉奖抚慰,再找一堆老百姓灵前抚棺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