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牵住他的衣袖,带着浓重的哭腔问道:甚么约定?
我们以五年为期。初一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语调平平板板,毫无波澜,待伤势养好,你自行出去历练,五年之后,若是依然没有改变心意,我便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十五抽抽鼻子,问:真的?师兄不骗我?
她边哭边笑,抬手和他击掌,信誓旦旦道:我铁了心要嫁师兄,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改主意。
初一眼神微黯。
他能不能活过五年,都是未知之数。
所谓的约定,不过是缓兵之计。
待她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识得许多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会把他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病糟师兄抛之脑后。
十七八岁的朦胧好感,当不得真。
十五身强体健,很快便能走能跳,却一直拖拉到谢家姐弟大婚,实在找不到借口延捱,方才着手收拾行囊。
初一到底放心不下,往她包袱里塞了许多独门暗器、奇毒伤药,目送一步三回头的少女离开,又暗地里联络江湖上的朋友,请他们代为关照十五。
一晃眼三年过去。
十五到处行侠仗义,多多少少闯出些名气,因着生擒糟蹋了许多良家女子的采花大盗,获得武林盟主的赏识,受邀参加武林大会。
初一病得越发厉害,幸好师弟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了顶门立户的样子。
他们之中,有几个依旧做暗卫,随谢家姐弟前往金陵长住;有几个效仿十五,在江湖里闯荡历练;还有在谢家的铺子里做帮工,学习经商之法,盘算着往后如何贴补师门的
总之,都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他逐渐将手里的担子卸了下去,唯独放不下行事莽撞、单纯热血的十五,时常打听她的近况。
参加完武林大会回来的十八眉飞色舞地提起师姐和那得道高僧比试时的神勇身姿:三年不见,师姐脱胎换骨,神力更盛从前,单手便将重逾两百斤的石敢当举了起来,舞得虎虎生风。那秃驴见打她不过,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Yin招,连发三枚暗器,看得我捏了一把冷汗,没成想师姐轻飘飘地用手指接住两枚,第三枚以剑鞘挡了回去,贴着秃驴的天灵盖险险飞过,端的是点到为止的大侠风范。
众多师兄弟欢欣鼓舞,纷纷称赞十五为师门长脸,有人笑道:名师出高徒,还不是大师兄教得好!
初一也在人群里跟着众人笑,枯槁的面容泛起几分神采,咳嗽数声,问道:她可有说过何时归家?
虽说有五年的约定,他却没有禁止她回师门休整。
可她一去便再未回头。
就连中秋与年关,都无意与他团圆。
昔日的雏鸟长成雄鹰,飞得太高太远,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年的誓言,想必也已被她抛之脑后,做不得数。
初一说不清内心是欣慰多一些,还是唏嘘多一些。
他听见十八吞吞吐吐地回:师姐闯至决赛,和江南唐家的二公子大战三百回合,败在对方手下。她不服气,日日找唐二公子切磋武艺,我回来的时候,隐约听说他们二人要往天山寻甚么东西
天山在西北,师门在东南,而今已经是初冬,算算时间,是怎么也赶不回来的了。
等院子里那棵合欢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初一预感到大限将至,决定最后见十五一面。
他留下一封信,在师傅门前磕了三个头,趁着未明的天色下山,没有惊动任何人。
多年前所受的内伤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那一味据说无药可解的寒毒,饶是他当时借高人之手逼出大半,这些年又小心养生,余毒依然渐渐侵入心脉。
他连马都骑不得,雇了辆马车,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和裘衣,手里抱着热腾腾的暖炉,脚边也放着一个,依然冷得直打哆嗦。
据说,有些动物在死亡到来之前,会前往罕有人至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初一想,见过十五,确定她过得很好之后,他就编个借口哄她,自己寻个僻静些的去处,死得无声无息,不给别人添麻烦。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终于来到天山脚下的边陲小镇。
这里的风锋利如刀,大雪也下得粗犷豪迈,连绵的山脉穿着白衣,像是在为甚么人披麻戴孝。
初一向路边的商贩们打听十五的去向,因着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只能照着记忆里的比划:大概长这么高,脸颊圆圆的,身形微胖,皮肤有点儿黑
韩轲?有人在身后唤出他在江湖上用过的名姓。
初一转过头,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生得温柔娴雅,怀里抱着个两三岁大小的女童。
阿何小姐。乍见故人,初一有些恍惚,险些唤出她的闺名,及时改了口,客气地行了一礼。
那女子抱着孩子还礼,声音微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