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分钟,在这个应该互诉衷肠的时刻,他却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爱蒋杏芳吗?”
“我不会爱上一般的男人,或者爱上一般的女人,只会在乎跟自己契合的缘分。”沈南秋给他倒了杯茶,放在泫然欲泣的男人的手中,似乎在说,坐下来,慢慢聊。别这样好不好。
看他这样淡然,曼天翔只觉得心中憋了股气,左冲右撞找不到出口。
“对我来说,爱情不算什么事,如果算什么事,那么也没有善恶之别、性别之分。人活着,总是与局限在抗争,与命运在较劲……或许有那么个人,我会欣赏他,看重他,甚至会接纳他。和他共度余生。但有时候我也会做出寻常的选择。蒋杏芳就是我寻常的选择。”
“不管做出何种选择,我都愿意为此负责。但是那件事对她打击太大,最后她连我都不见了。”
刑警几乎有些哽咽地说:“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我……”
沈南秋和蔼可亲地爱怜地端详着他动情的、欲语还休的样子:“走吧,还有三分钟了。剩下的三分钟,让我静一静。”
曼天翔不肯走,赖在他身边:“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哦,什么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哦。”心理师貌似轻松地朝他打趣。
他想说,可是刚张嘴,又犹豫了,这叫他怎么说?他曾经预想过各种生活,和一个男人朝夕相处,还没开始想,就已经杜绝了。可他和他在家,很多时候,都感觉像一对夫妻,恬静而安宁,自己看案卷,他就在一边拉琴。自己去阳台抽烟,他就在卧室看书。那是很平常的画面,如今想起来,却温暖得想哭。他是那么粗糙的一个人,没有文化,没有水准,连字都认不了几个。他以为怀里抱着个娇妻,时不时和她逗乐,这一生就有了像样的满足。他真的接受不了,不管在单位还是在家庭占主导的自己变成了下面那个。说起来是有点俗,有点肤浅。可他从小就受的正统教育,男子气概十足。说到同志,几个兄弟不表现一番恶心好像就不能让自己显得睿智,谁也瞧不起那种只会交娈的动物。甚至在看到一对同性恋把不同意登记的民政局告上法庭的新闻都觉得可笑、是无理取闹,而当他自己遇到,才发现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分钟了。”沈南秋微笑着,就像个拈花佛陀,这只是个矫情的比喻,没有什么能准确且深邃地形容他面对死亡时的豁达和安然。“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男人凑过来一点,又凑过来一点,以为对方要吻他,曼天翔的反应像小孩,闭上了眼,哪知身体落入一个暖暖的怀抱里:“不要害怕,也不要焦虑。上天是很仁慈的,只要你走,就给路。剩下的路,你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刑警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对男人的钦佩,他目光茫茫,茫茫中闪着果敢的光:“是啊,只要走,就有路……”
说着,他拿起剪子,拳头一握:“是红,还是绿?!”
看出他与自己共存亡的意思,沈南秋不禁有些感动,一向理智的面孔也燃着三分悲壮:“你选!我信你!”
二十秒、十秒、八秒、七秒……时间流逝,却没有增长绝望。只有两人默契的拥抱。和一个必须做出的选择。
沈南秋抱着他,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着,安抚着他每根紧绷的神经和乱跳的心脏:“选错了,我不会怪你——因为你没有离我而去。选对了,我也不会谢你——但我再不会离你而去。”
这句话让男人心中那朵希望之花彻底地打开了。那芬芳的花香四处散发,让他不能自己。你或许不相信爱情,觉得爱情是残忍的邪恶的,永不得善终,永不得奢望。但那只是你的怯懦。你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真挚、纯粹、和无畏,你不知道它平凡无奇甚至有时候趋于丑陋的身影有多么美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或是畜生,不管是强悍还是卑鄙或者软弱,都抵挡不住那样那样的美。以前你没有见过它,不代表一生都不会有如此体会。
曼天翔剪了。在最后一秒,他剪掉了红线。亦做好了飞灰湮灭的准备。
即使化为飞灰——也不要后悔。
在透过那个房间窗户观察里面情景的最佳角度的一偶,站着一个男人。他本来约了曼天翔见面,两点到达后,咖啡馆的人告诉他,那个人已经离开。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好戏。他要感谢安排这场好戏的人。并期待着爆炸的发生。在刑警胡乱剪掉了一条线,他瞪大了眼镜下的那双眼。死无葬生之地,是多么美妙的结局。竟然有个傻瓜要陪那人去死,又是多么滑稽的剧本!即使要上天堂,沈南秋也不会带上任何一个人。不过他只有下地狱的份,真是可惜。
红线断掉之后,光火却没有冲天而起。难道他剪对了?不可能!既然要置人于死地,那么必定会安排一个死局——两根线是一样的,都是触发爆炸的引子!在他焦急等待着的五秒之间,他看见沈南秋向窗外偏过头,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接着如他所愿,爆炸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