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多年,用性命搏来的机会到了。
她首先骗丈夫出海巡查两日。没了管帮主的约束,再加上青娥伪装中立,说些微妙言语煽风点火,争论中渐渐生出许多恶意揣测。书先生年轻气盛,骂邢先生借口礼义廉耻,实则丧尽天良;邢先生愤然回击,骂书先生伪装悲天悯人,实则贪恋美色。
侠义会的裂痕迅速加深,青娥又在火上浇了一桶油。
她悄悄对邢先生说,那些女子背地里编造谎言,称邢先生逼-jian她们不遂,才恼羞成怒要把她们送回家等死。
邢先生原本便十分厌恶这群贪生怕死的女人,闻言愈加恼火,冲进后山众女子住处骂出了他憋在心底的话——她们深受礼教教诲,如今被众多全身恶臭的海寇玷污身体,为何还有面目活下去?落入这等境地,连累得救命恩人互相攻讦不休,却依然赖着不肯自杀,简直是没皮没脸。
这番羞辱太过严厉,到得深夜,终于有个女子不堪忍受,偷偷自刎。青娥与她们同住后山,第一个发觉,犹豫挣扎良久,终究没有出来制止。
待那女子死去,青娥割下邢先生的一缕剑穗塞进女子的伤口,又从女子手中抽出匕首扔到旁边的沟里,悄悄离去。次日尸体被人发现,书先生自然认定是邢先生下的手,而邢先生自然认定书先生陷害于他。
一场普通的争论,至此演化成生死相搏。
邢先生和书先生带领各自的追随者混战至同归于尽,双方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在清理门户。管帮主出海归来,目睹兄弟们的尸体,心神剧震,青娥借机偷袭,昔日夫妻两败俱伤。青娥道出真相,夺船逃走,将管帮主留在了孤岛上。
最后一折只剩青娥一人独唱。她漂流海上,初时尚且洋洋自得,渐渐却因重伤和高热陷入昏乱,时而以为自己在聆听父亲的侠义教诲,时而以为自己和管帮主依然夫妻恩爱,时而以为自己正同侠义会的生死兄弟们并肩作战。
……时而痛骂某个Yin毒妇人离间她的兄弟,刺杀她的丈夫,更曾目睹无辜弱女子自尽身亡却袖手旁观。
她疯了。
※三※
手稿的最后一页并非戏文,而是萧玖的字迹。
“我尝赴高函故乡查证,邻舍老者皆称高氏贩卖异地杂货为生,举家清贫,其盗窃所得,除亡妻病重之际求医问药,当无一分用于己身。昔天罚派未闻高氏侠义之举,以其欺世盗名故痛下杀手,仇凤清辩称其父赈济贫穷往往匿名,于今观之,此言是实。高氏乡里,亦多传某家贫病困顿、天降金银事,至高氏身亡而止。”
——高函竟是一个真正的侠盗。
所以,仇凤清心底的激愤、复仇的执念,岂是毫无来由。
季舒流眼中闪过一抹泪痕,轻声道:“三十多年前,仇凤清也才二十出头,堪称鬼才了。天罚派以侠义为名杀死她父亲,她不但毁了天罚派,也毁了天罚派的侠义,这个仇报得实在彻底。”
“她也毁了她自己。”秦颂风十分遗憾,“上官判当年在武学上建树不小,半只脚已经迈进宗师的境界,仇凤清能和他两败俱伤,就算是偷袭也不可小觑。她要是没把心思花在报仇上,今天的成就说不定能追上元磊。”
季舒流感觉这个武痴老婆大概是没救了,无言片刻,又道:“天罚派这种结局,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以斩jian除佞、审判天下为己任,个个活不到天年,却能坚持三代,想来心中的是非黑白必须极其鲜明,才能支撑着自己不留后路、不图回报地走下去。执着于黑白到了极致的人,认定黑白之后就很难再听进去对方的解释,冤杀高函是如此,同门相残也是如此。”
秦颂风把潘子云的书稿放到一边,坐回床沿,抓着季舒流的肩膀道:“别急着感慨。仇凤清彻底疯了,元掌门当年也没能问出真相,至死还在打探天罚派的行踪,那这件事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什么要去高函的故乡查证?”
“对呀。”季舒流灵机一动,“上官判只是重伤之后被留在岛上,没死,虽然天罚派已经自相残杀殆尽,但节妇村被掳走的女子还剩不少。难道上官判把她们都娶了,在岛上生下很多孩子,所以萧姑娘才叫萧玖,说明前面已经有八个……”他说着不觉笑了,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并不罕见,但和传说中铁面无私的上官判联系起来,就叫人莫名好笑。
秦颂风也笑了:“天罚派上百个人,就算自相残杀,也不可能死到只剩上官判一个。但潘兄写戏的时候,得考虑到戏台就那么大,装不下太多人。”
“说的是,夫人你真聪明。”季舒流点头。
秦颂风又道:“天罚派除了掌门,还有两个‘官’最大,一个是掌刑,一个是掌书。失踪前的掌刑是宋老夫人的儿子宋钢;掌书叫彭孤儒,年纪很小,因为掌书需要识文断字,其他人不太识字。”
“所以……宋钢就是邢先生,彭孤儒就是书先生,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了?”季舒流自己反应过来,“不对,宋钢还活着,所以才能半夜把柏直送到宋老夫人面前。莫非柏直是宋钢和节妇村的女人生的?奇怪,按照戏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