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功夫沈鸢算是反应过来了,八成又是雁六等人自作主张。她见薛言只傻愣愣地瞧着自己,一时又起了逗弄他的心。她滑至薛言那一侧,伸手拉他的衣袖,撒娇道“三郎,我脖子疼呀~~”娇媚的尾音勾得薛言后背一酥,眼神又黯了几分。
雁六领了薛言至一处房门停下,笑着对他屈膝一礼,“便是这了,还请郎君早些休息。”
薛言又翻了几页,发现“爰爰”二字出现次数甚多,如在《史记?货殖列传》空白处写道“……爰爰虽尚年幼,但目光独到,思虑深远,吾心甚慰。”
沈鸢正假寐着,听到一阵脚步声,以为是雁六,也不睁眼,只淡淡打了个呵欠说道“六儿我脖子好酸,帮我按按。”
右侧间放了箱笼衣架,左侧间则列了矮案书架,设了文房用品,书架与矮案间放了一妆台,上有枣木梳、平螺鈿背的八角镜、数个金银平脱盒子。
此处虽说整洁雅致,但作为客房是不是过于好了些?
根雕的笔山,宣州的紫毫,彩绘青釉的笔洗,芳香的墨锭,精美的箕斗砚,卧狮状的铜镇纸,成沓的硬黄纸和宣州纸,任选一样都能抵过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就连一些长安名门也未必能与之相较,可见沈家家底丰厚。
左右纱帐后皆立着道金箔底仙鹤红枫折屏,整个房间似有暗香浮动。
银朱色的纱幔低垂,正如晚霞照耀下的烟云随夜风轻轻飘动。
看来“爰爰”应是沈家子女中某一人的名字,也不知是其中哪位?
倒不是沈家怠慢了他,为他寻了一处破落处,而是恰好相反,沈家为他安排的住处太过好了些。
薛言的出现对沈鸢来说也是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只剩两人大眼瞪小眼。
此处跟沈家书房差不多大小,分为了左中右三间,皆铺满了新月纹的地毯,透了些异域风情。
薛言选了几本书,步至窗边一处小榻坐下翻阅。
薛言在书房一呆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亥时三刻雁六来催才恋恋不舍而去。
再如《九章算术》中亦有“若论数术之才,爰爰资质最佳,吾自愧弗如。”
她扭头却看见薛言愣愣地站在屏风旁盯着她,眸色沉沉。
很有意思的是,这几本书上皆写有不同笔迹的批注,兵法策略类的多刚劲,诗集文选类的多飘逸,有的见解独辟蹊径,让人眼前一亮,有的则令人忍俊不禁,各见解之间或赞同或反对,每本书上不同字迹的见解竟好似有百家争鸣之势,让薛言看的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入门即能看到的是幅巨幅的日出云海照苍松图,图下置了一张紫楠木榻,上面摆了一副紫檀木画双陆具,水精双陆子一半搁于棋局上,一半收敛于盒中。一旁凭几上的白瓷瓶插了芍药,正开的娇艳欲滴。
薛言正欲出去询问一番,却突然听到一阵水声从右侧间传来。
他缓步向水声处走去,撩开纱幔,绕过屏风,薛言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屏风隔断的小间内水汽氤氲,香柏木的浴桶里,一美人正慵懒的趴在桶沿睡着,秀丽的黑发拢在一侧随意地搭在桶边防止被水沾湿。光洁的背部宛若水中凸起的岛屿,晶莹的水珠成串地从她的肩头滑落,一路滑过她背上那条深深的沟壑,正如一捧清泉淌过山中的谷底,最后汇于江湖。
此刻他的面前立了一张书几,书几作为精巧雅致文房器具,深受文人喜爱,虽然价格昂贵,但京中贵族家中没几个没有的。只是沈家这张质地匀称,纹理流畅,是江南特有的榉木做的。榉木在北方很是少见,品质又高,因此榉木在北方大族中颇受追捧。
那水珠滚啊滚,一路下滑,滑过那深陷的脊柱沟,也好似滑过薛言的喉头,痒痒的,勾得他的喉咙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两下。
薛言好不容易从沈家藏书的震惊恢复过来却又再次陷入震惊中。
薛言脱鞋跨步走入,仔细打量了番后才发现似有不妥之处。
薛言其实对父兄并无怨言,父亲对他们寄予厚望,谆谆教诲至今铭记心间,兄弟之间也算是敬爱有加。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些薛家完美地做到了,但薛言心底却无法自已地生出一股遗憾:家人之间果然是该这般亲密无间才好啊。
但是无人回应她,沈鸢这才不情愿地睁开眼,“六儿?”
而他手上这本却是印刷版的册立《诗经》,恐怕出了沈家便难再找到第二本了。
卷书虽然也好,但总不若册页书来的方便。但册页书要求纸张划一、翻阅流畅,其工艺要求更高,再加上有些名家大儒视“册立书”为异端,还专门撰文抨击,因此市面少有流通。而世人多把印刷成品认定为粗鄙不入流之物,他也只曾在长安西市的书铺里看到过话本和佛经的印刷成品。
他明白这大概是沈家人特有的一种交流方式,家人亲密程度可见一斑。这对出身长安清贵的薛言来说无疑是新奇又羡慕的。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