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偷吃酒,桓琨便不饶她,为叫芸娣长记性,凡是有空,催她到身边来练书法念功课。
春日里偏叫人懒怠,芸娣念书没一会儿,双眼昏昏倦伏在竹简上,尽力保持几分清醒,察觉桓琨放下手里的公文朝这边睇来,她一个惊醒,立马坐直身子,低头诵念古经。
却是这副云鬓蓬松,眼眸慵懒的睡容藏不住,脸上还印着一道清晰的竹简印子,芸娣不自知,桓琨瞧得真切,知道她这阵子勤勉,当下并未出声责怪,但见芸娣用沾了墨汁的手心揉了揉脸儿,把脸揉成一个小黑猫,唇角微抿有些忍不住了,“妹妹。”
芸娣闻声看去,就见桓琨朝他自己脸颊上虚指一下,芸娣起先困惑,下意识摸了摸脸上,摊开手心发现沾着一块块墨渍,不由大惊,连忙抬臂遮住脸,又将身子别开,“阿兄别看。”
桓琨声音含着微微的笑意,“妹妹现在遮掩也来不及。”
芸娣羞恼道:“那也不准看。”
桓琨无奈说好,“我不开,你可以把手放下,都快成一个小花脸了。”且说着,吩咐阿虎捧水盆白巾以及铜镜进来,一齐放在她案前,芸娣往臂袖外悄悄看一眼。
阿兄已别开脸,手里拿着本书籍在看。
她放下臂袖,往银盆里掬了一小把清水擦洗。
但她用的是庐山松烟墨,墨渍在脸上沾粘得牢固,擦了许久仍剩下一块,怎么也擦不掉,反而将右颊处弄得红红的,再好看明艳的一张面孔,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往铜镜中一照,就是一只丑花猫儿。
芸娣一向爱惜自己的脸儿,眼下弄成这般,不禁朝旁边俊美胜雪的男人道,“阿兄。”
桓琨一身轻裘缓带仍背对她,含笑问后面欲哭无泪的小美人,“怎么了?”
小娘子委屈的声音传来,“擦不掉了,阿兄快帮我出出主意,待会婢女们进来,可都要笑话我了。”
桓琨含着笑转身,便对上一张黑红白交织的小脸蛋,不觉抿唇,眼中笑意加深,芸娣不禁双手掩面,蹙眉瞪他,“莫不是阿兄也想笑话我?”
桓琨轻声嗯了声,见芸娣眼儿微睁要射怒火,忙道:“不必慌,阿兄有法子。”
芸娣一听转怒为喜,连忙凑近跪坐在他身侧,脸上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墨香气,右颊一处指甲盖大小的墨痕越发显眼,衬得肌肤白,眼波清透,正巴巴儿望着他。
桓琨提笔往她脸上墨痕处略添几笔,他俯身凝眸,唯独指尖在动,芸娣生怕惊着他,屏息敛声纹丝不动,眼儿却斜过来睇他,看他何时停笔。
一时间,二人不语不动,屋内悄然安静,连根羽毛落地之声都能听见。
屋子外头,小春不禁好奇抻长脖子,倏地脑门被拍了拍,就见阿虎暗暗瞪她,压低声道:“瞅什么瞅,主子叫你瞅了吗?”
小春道:“难道您心里就不好奇?屋里头这么久都没动静。”
阿虎道:“那也不是你该看的,郎君安排你在小娘子身边,叫你伺候小娘子心情舒坦,却不能没了规矩,出去可叫人笑话。”
小春脸上羞羞,低眉应下。
而屋里勾勒刚成,桓琨放下笔,芸娣拿来铜镜照面,就见右颊上的墨痕在几笔勾勒下,悄然变成一枚墨黑月牙。
时下女郎流行贴花黄描颊红,从未流行过以墨色添容色,芸娣起初黛眉微蹙,可细瞧之下越发觉得好看,不由双眼弯弯。
她双目流动似泪意未散,桓琨指一点她鼻尖儿,“下回让你不专心。”
芸娣耸耸鼻尖儿,“阿兄教训的是,妹妹下回再也不敢了。”
兄妹二人正热络着,阿虎在门外道:“郎君,服九娘子求见。”
服九娘子是府上一位西席女先生,专授左传,平日里芸娣敬仰她的才学,眼下见她前来,必是与阿兄有正事要办,就退下。
芸娣走后不久,服九娘子进屋,甫一进来,目光落到桓琨袖上,不由定了一瞬。
桓琨这才发现自己袖口沾到几块墨渍,显然刚才为芸娣描容时,不小心沾到桌案上的,当下道:“小妹爱玩,让先生见笑。”
桓琨素来有些洁癖,不论外出还是在府上,都需保持衣物整洁,服九鲜少见到他衣冠不整,眼下还是头一回,知道桓琨爱护自己的小妹,却不想,已是到爱若珍宝的地步,不由微笑道:“怎会,三娘子天性质洁娇憨,世间少有。”
她今日前来,正是感谢桓琨前阵子特地送一批市面上早已失传的古籍竹简,又柔声道:“承蒙丞相厚待,服九感激不尽。”
桓琨微笑着放下茶盏,“宝刀赠英雄,不必客气。此次来寻先生,也是另有一事要你相助。”
芸娣一路从廊下走来,廊外开满桃花,几乎成为一片桃花林,放眼望去,连绵一片甚美。
小春道:“服九娘子跟郎君可真是般配。”
芸娣眼前不由掠过刚才阿兄与女先生一同站在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