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54.凛冬(下篇)</h1>
雪后的天格外澄清,连带着太阳光也像被洗过了一遍似的。
麻雀叽叽喳喳叫,屋檐上的冰溜子化冻了,水珠落雨一样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水杏在屋门前端了一只小板凳坐着,两只衣袖子撩起来,一边洗着衣裳,不时面带着笑意看一看前头。
一个小女娃在她跟前跳绳,红袄子,花围脖,小脸蛋苹果似的红扑扑,跳着绳,两条羊角小辫儿就忽上忽下的飞着。
这是柳嫂的孙女小喜子。
一会儿功夫,水杏洗完了衣裳,端起木盆预备晾晒了,小喜子就扔下跳绳奔着过去相帮,小手伸进木盆里,拿起一件衣裳有模有样地掖平整,再递给她。
这段时间,只要她在家,这小跟班就是时时刻刻的黏在她身后,她洗菜,她就帮着拣,她扫地,她小小的人,笨手笨脚的,也拖着一把大苕帚跟在她的身后一道扫,她做针线,她盯着她灵巧翻动着的手,更是眨巴着眼睛看得入了迷,nai声nai气唤着“杏儿姨”,央着她,要她也教她做针线。
这小人儿是在饥荒那一年诞生的,昔年不堪的烙痕是褪不去,但对着这双无辜纯稚的眼睛,又不忍心对她也存着芥蒂。她央她,她就真去寻了一块小布,又找来了针和线,一并的给她,任她在自己边上跟着学。
其实,多少也有一些私心。有这么个小娃娃在边上,时间总好像能过得快一些。
闲来无事,她也寻出小满小时候自己替他做的小玩意来,拍一拍灰尘,拿给小喜子玩,也算让它们重新见天日。
小喜子丢沙包,踢毽子,玩着玩着,想起了什么来,就停下来侧过脸问,“这是满哥哥从前的东西吗?”
水杏就一点头。
小喜子拾起毽子,踢了一会儿,看她呆呆立着,又问一声,“满哥哥为什么总不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玩。”
水杏走到她身边去,摸她的头,只是笑。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自己一个人急匆匆的,似乎是走在那条去码头的路上,心里知道来不及,又怎么都走不快,不晓得走了多久,突然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水挡住了去路。
远远看过去,只看这片湖上停着一艘船,唯一的一艘,不是大的轮船,不过一叶木舟,船头坐了一个少年,瘦的,白的,看轮廓似乎是小满,又不大像。
这一个,至多不过十三四岁年纪。
她走近一些,看清楚了,是小满,却是那个很久以前的,还是小小少年的小满,手上捧着识字簿,身上穿着她旧日替他做的衣裳,专注的时候,眉头就习惯性微微地皱起。
她看他,他却不看她。
忽然间,四周又起雾了,这艘小船就载着他,在越来越浓的雾里一桨一桨地离她远去。
这个梦结了,很快又有别的梦紧接着,一个接一个不成形的短梦,零零落落的碎片似的朝她砸过来。
她被无数个颠来倒去的长梦短梦压迫着,胸口沉甸甸的透不过气,醒来时,猛一下抽身出来返到现实,头又一下子轻飘飘的,连自己身在哪里都几乎糊涂起来。
这会儿,不知道是几点钟,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太阳光透过窗棂投在床前面的地上,不过小小的一片光斑,却混杂了许多种乱七八糟的颜色。
她喘息着,盯着这光斑看了许久,这才扶着头,慢慢地起身。
这年冬,水杏总睡不踏实,时不时的做梦,时不时又失眠,难有一觉到天明的时候。
那些梦盛载了往昔的记忆,像个光怪陆离的漩涡似的将她拖拽进去。
她梦回到那一年走投无路时和小满一道出去摆摊,他帮她推着车,小大人似昂首走在前头,夕阳西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那一条路却被无限地延长,似乎怎么都走不到头。
她又梦回到那个冰冷与饥饿交织着的荒年里,他哭着认错,她也哭,饿着肚子一起去挖野菜,又同盖着一床被子相依为命,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紧紧搂在一起,心里是绝望的,却又觉得暖。
几乎没一个梦是愉快的,但很奇怪,人被困在这样的梦里,反而舍不得出来。醒来时,好像大病过一场似的昏昏沉沉,心里却空,甚至失落,再不能入睡。
她就这么靠在枕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窗棂,看着天光亮起来的过程里,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往事一桩一桩地拿出来回想。
往昔于是越来越清晰,近的记忆却似乎反而模糊起来。
一过腊月,天是一天赛一天的冷,她知道年关又近了,她像往年一样,又开始数着日子盼着小满回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的怕他回来。
******
宛嘉是在一个Yin沉的午后独自来到宋家的。
丧礼过后,这一家好像就连锁门都懈怠了,大门竟是虚掖着的,她觉得就这么推门进去不大好,就仍是先敲门,半天没有人应,这才推了门,自己走进去。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