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四章、草履虫</h1>
愚谷南路这一片区,上世纪初兴建起连片风情各异、中西合璧的西洋式楼房,现在大多作为优秀历史建筑被妥善地保存了下来。
关心的祖母去世后,将这里一套面积不大,却有三层楼高的独门独户联排老屋留给了自己的独女,也就是关心的妈妈。关心的妈妈早就和关心爸一起搬到空气更好,更加适宜生活的戎市郊外去了。考虑到关心上学上班交通比较便利,也为了给女儿私人空间,便将这套新式里弄房根据现代生活需要重新装修了一下,留给了关心。
岁岁年年人不同。
愚谷南路上,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里所有的纸醉金迷跟家国情怀,如今在梧桐繁茂枝丫的掩映下,早已被小资跟慢生活这样的新兴名词所取代。
热爱生活的文艺青年以及像阿方索这样的外国人,在这里开起了一家家花店、餐厅、酒吧、咖啡馆。他们是这片永远引领chao流的地域最新一批的访客。
何先生心头的杂念虽然百转千回,但又一次出现在愚谷南路倒并非是他故意为之,要制造什么邂逅。
他父亲的旧相识在愚谷南路上位置绝佳的地段有套花园洋房,已经空置许久。饭局间听说何家争气的儿子这次暌违十年荣归故里,是打算安定下来并大展一番拳脚的,这位土豪大手一挥,把这套洋房借给了艺术家,命他不要客气,随意折腾。
何耀熹心里固然存了小心思,抽空跑来倒也是随了这份美意,打算做一番实地考察,看看现场情况。
现场情况十万分地不容他乐观。
一个笑语盈盈的漂亮女人。
一个看着就丑兮兮的中年外国老男人。
一个混血宝宝。
何先生脑内旺盛的艺术细胞们不假思索地抄起了画笔,构图刁钻地向他铺展开千万副题为《三口之家》的幸福画卷。
他那颗本来就惴惴不安的小心脏受不了打击,瞬间就被这秀葽四月的飘飘柳絮刺穿成了一坨黑渣渣的蜂窝煤。
跟关心不一样,今天早上的何先生早早起了床。
一挖开眼睛,他就忍不住喜滋滋地在被窝里划拉着长手长脚,从心底感激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初中三年级的何耀熹小朋友还是个恣意妄为的中二少年。书念得一塌糊涂,经常在教室里放个闪现,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哪里当混世大魔头去了。
能让他坐定的,只有画布前。
也是在这张画布前,他遇见了关心。
两个不可能有交集的端点,在时间和空间的耐心浇筑下从此拥有了故事和憧憬。让他第一次明白了想碰触,却又收回手的真正含义。
顶着鸡窝头,兴奋地没睡到多少觉的何先生猛地掀开被子,一咕噜拱到床尾,又乱糟糟地滚回了床头,两腿夹着薄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幸福的草履虫。
十年光Yin的力量不容小觑。
昨晚他目送着夜幕下关心回家的背影,一直到她疲惫的身影拐过街角消失不见。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内心的蠢蠢欲动,心里其实微微有些失落。
她显然已经认不出他了。
这没有什么,他很快说服自己。毕竟他的变化很大,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已经不再是念书时那个顽劣的臭小孩了。
何耀熹把头埋在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他想,现在他已经有了站在她面前的底气,他要让她重新开始认识自己。
单细胞的草履虫捧着一颗火热的少男心,暗暗给自己打气。
可它演算了千千万万种可能,却没有算到这样的结局。
这条命中注定的红线,月老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儿,压根就没给他俩系上。
兜头的冷水浇得何耀熹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一片乌云似地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黑压压地飘走了。
她不是没认出他,而是压根不记得他。
这可能就是结局,向来是他自作多情。
“我果然没看错。”
何耀熹举着钢卷尺不知对着白墙发了多久的呆。他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竟然看到关心站在门口。
关心看到他那张明显受惊脸,顿时不好意思了,声音像蚊子一样小了几分:“对不起,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我是昨天晚上地铁里的……我刚刚在对面吃饭,正好看到你走进来。”她大拇指越过肩膀比了比自己身后,又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何耀熹点了点头,收起钢尺,“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法请你坐了。”他还抛不开一些美式习惯,讲到“没有”的时候摊手耸了耸肩,有些落寞地牵起嘴角朝她笑笑。
关心走进门来,胸前的分量衬得眼神贼兮兮的裸熊也随着她的动作一起,小幅度地打量着四周:“哇,这间别墅的采光真好,动线也很流畅,很适合办艺术品展。”
看到何耀熹诧异的眼神,关心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怎么就随随便便惦记起别人家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