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待价而沽</h1>
……
四五日后。
远处巍峨挺拔的古城墙屹立于初冬残阳中,身材痴肥的僧人混迹于流民群中远远向西望去,“陈留”二字早已被一片血红所掩盖,婆娑斑驳,辨不出原先色彩。
陈留地处中原腹地,陈留一破,邺城唇亡齿寒,焉能不覆。
那时阿弟庾阳多次往返陈留、邺城,知她喜粥,竟从陈留一家粥铺买下方子,回去巴巴地亲手给她熬制。
豆不易熟,先以薪火煮豆,一两个时辰后,再投入稻米,以细火慢炖,仅一碗豆粥,需得耗费大半日。
庾阳曾说,若有机缘,定要带她来陈留尝尝城中的豆粥,经此劫难,纵使粥铺仍在,煮粥之人大概也早已奔散,不知去向。
僧人面色蜡黄,盯着那处城池半晌,泪水蜿蜒而下,脸颊因疲顿及饥饿而微陷,身子却未曾减去半分rou,这般看去并无半分美感。
旁边妇人不解,“大师何故对着城墙哭泣?”
“故人曾于这陈留有约,如今故人行踪不明,途经此地,不免伤感几分。”
“大师果然仁心,不过如今大师自身陷于厄运之中,何以怜悯他人?保全性命方才紧要。”妇人搂住明显疲钝不堪的幼儿,摇摇头道。
妇人名陈娘,嫁与李氏旁支庶子李庆为妻,谁知李庆福薄,成婚三年便因病去世,留下陈娘与襁褓稚子,名李宗之。
陈娘独自拉扯孩儿至六岁,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谁料又逢天下混乱,外族入侵。
僧人笑着颔首,不欲与她争辩,陈娘寡居数年,带着稚儿已实属不易,见她无可食之物,这几日时常将饼分予她,只僧人心里清楚,陈娘恐也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
僧人便是庾姬。
她身材异样全因裹了可换取粮食的绢帛。
然则绢帛于流民来说,无半分用处,他们所求乃是能撑持性命的粮食,必然无人愿与之交换。
更何况,此刻这些绢帛犹若逞奇眩异,招摇过市,难免招致不必要的灾祸。
庾姬在等。
等一个机会。
陈留城外已起了风,庾姬抑住泪往另一方向缓慢而来的车队望去,现在看来,这个机会,大概已是到了。
她听着不远处的犊车愈发清晰的车轮声,与陈娘道了声,转身往荒野里的芒草丛走去。
陈娘眼见那原先臃肿的僧人,怀抱数匹绢帛,再次出现在茫茫白浪边。须臾之间容貌虽未变,然身段犹若削骨重生一般,此刻僧袍过于宽松,虚虚悬挂于身,能看出已被人仔细抹平理齐。
陈娘上下打量几番庾姬后欲言又止,不过她聪敏至极,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倒是她身侧的李宗之,直盯着庾姬走向犊车的背影,眸间晦涩不明,自我防备地扯着陈娘踉跄几步,这种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本不该出现在年仅六岁的稚儿身上。
牛车与马车相较起来,行走缓慢而平稳,因其适意而更受世人喜爱。面前这支近百人组成的车队,以中间那双辕双轮的通幰犊车为首。
牛车设以蓬顶,蓬顶四角各立一柱,覆着金丝镶边,绣以花草图腾的帷幔,车门以细木格套组而成,内垂绸帘,将其主人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
也昭示了其身份。
寒门富裕的地主、商贾和高门仕族一般,皆喜乘牛车,不过他们通常立木格而不设帷幕,唯仕族爱饰车围,其上花样变化万千。
庾姬尚未走近,其中一侍从站出持剑阻截,侍卫防备的目光,徐徐从她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她有些脏污凹陷的面容上,剑身直指眉心,生生逼退她,“来者何人?作甚?”
“贫僧曾于邺城光善寺修行,拜惠初大师门下,不知能否见贵家主一面……”庾姬退后一步,压低了音不卑不亢道。
车从东北而来,北部唯洛阳、长安、邺城三地,惠初信众大多缘于此,仕族间尤甚。
庾姬料定对方乃来自三地的仕族,即诳称惠初弟子,假借了他的名望。
不料她话音未落。
那侍卫已嗤笑出声,扭头以江东话言于同伴道,“这些日已是第几个自称僧人的了,北人可真是怪异的很,莫不是真的人人向佛,皆作僧侣诳骗世人?”
庾姬自是不知,此世事艰难局势混乱,沦落成难民后无以为生,许多寒门庶民便自行剃发,充作修行僧侣,以诓取仕族庇佑。
侍从们以为庾姬不解其言,措辞亦有猖獗之态。
岂料,庾家主母,庾容之妻,庾姬与庾阳的阿慈,正是出自吴郡。
庾姬不甚会说江东话,但听辨无碍。
“人前莫言他人是非,郎君们何以如此妄言!”庾姬未见曾想到对方非北人,竟是自江东而来,一时怔住,只面上不显,余光见犊车内帷帘微动,佯装沉静续道,”就不惧与你家主抹黑,以不治相诟病?况我俗家与吴郡周氏颇有些渊源。”
嫁入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