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我又回到了戏班。没有人觉得不妥,好像我只是请假离开了几天。大概是王玉桂没有宣布我离班的消息,她好像看准了我会回来一样。这个女人看起来温柔善良,却实实透着Jing明,难怪丁永昌不在的时候,她把整个戏班管理得有条不紊。我以前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丁建业的出现终于提醒了我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算算时间,小黄的狗仔应该出生了。在我最艰难最孤独的日子里,它一直都陪伴我。新的生命会带来新的希望。我满心欢喜地向丁建业询问小黄的情况,但丁建业嗫嗫嚅嚅的表情让我隐隐觉得出事了。我急得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他也就任由我抓着,只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是不是小黄出什么事了?它怎么了?”
“不是,它很好。”他急忙解释。只是眉头还是拧着。
我顿时泄了口气。
“只是我没有把它带过来。”
他的声音低下去,但我的声音却尖了起来,“为什么?”
“它快生了,阿母说它肯定经不起这一路的颠簸了。”
竟然是王玉桂,她怎么会不懂得十月怀胎的艰苦,她怎么忍心在它临盆的时候抛弃它!她不知道那条狗对我很重要了吗?
我冷睨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那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这浓浓地恨意究竟来自何方。丁建业仍在喏喏地狡辩:“不是残忍。我们也是为了它好,它当时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奔波了,何况只是一条狗而已,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他说得好轻巧,一条狗而已。或许它曾经是一只流浪狗,但我照顾它这么久,它陪伴我这么久,早已经是我生活里最要好的伙伴,怎么可能那么轻巧地重新做回一只流浪狗就算了。初见那时它掌心的rou垫都脓化了,它一瘸一拐地走着,我用石片刮下它掌心的烂rou它都很少哼哼唧唧。它俨然已经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为什么他们要连我最后的所有都要剥夺。
“那条狗我们已经收留它很久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它本来就是一条流浪狗,重新做回条一条流浪狗又怎么样。”丁建业仍在絮絮叨叨着。在他的逻辑里,这是很理所当然的。我已经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为了避免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我急忙将他赶出了房门。
如果你曾经一无所有,我给你十块钱再问你要回来,你觉得会一样吗?就好像你曾经是一个人,后来爱上一个人,再后来你失去她重新回到一个人,这怎么可能一样呢?
或许因为曾经有过陪伴,我竟然开始不习惯这么冷清的日子了。我听人说过,狗是最忠诚的动物,一生只会认一个主人,就算被抛弃了也会站原地一直等着,希望主人有一日会回来找它。我抱病回过小镇,但小黄已经不在了。人去灰落,物似昨非。我不知道它是否重新找了一个好心的人,又或者每日奔走在各个饭店和垃圾桶之间找食,喂饱它可怜的小狗仔。我们的缘分在我决定抛下它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后来丁建业为了表示歉意,在台北的宠物店里买来一只小狗,说是国外的品种,很名贵。它的尾巴很短,全身rou呼呼的,长着长长的毛,干净洁白。它跑起来全身的rou都在颤,叫声很小很尖锐,看上去乖巧可人。但我没有接受。这辈子或许我只会养小黄一只狗,不关乎它多名贵或多漂亮,它只是乡下的一只土狗,一条腿是瘸的,只是因为它让我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而爱护它罢了。而这些,永远不在丁建业的理解范围。丁建业的那只外国名狗转送给了林佳喜。林佳喜欢喜得不得了,大家都赞那狗乖巧可爱,夸她机灵可人,她便每天抱着那只狗在大家面前晃荡。
身体康复之后我恢复了花旦的生活。每天练功唱戏,日复一日。大概生了一场重病,多多少少稀释了灵魂里绝望的成分,日子轻便许多。只是从那以后,我的体质愈发变差,偶有个风起云落就会伤风感冒。
戏班逐步走上正轨。戏班的人都在忙着接受从乡下到大都市的转变。我们有了宽敞明亮的演出舞台,有了四人一间的小宿舍,不再需要随便搭就的浴室。演出安排得秩序井然,丁永昌不用再四处奔波了,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Jing力打理戏班,一切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在这个浮夸聒噪的年代,歌仔戏作为民族传统的戏曲,总归也算蒸蒸日上。
一九八一年的冬天,台湾遭受了有史以来罕见的风雪,强大的寒流夹着充足的水气袭过岛上,小小的岛屿如雨中浮萍飘摇不定。一整个冬天,除了年底的庙会,戏班几乎没有演出。我躺在矮小坚硬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肃索的寒风呼啸,裹紧自己的寒被仍是瑟瑟发抖。那年的冬天过得异常艰难,我为了还王玉桂的医药费,几乎攒下所有的份子钱,就连寒被上那件缀着小碎花的棉衣都是王玉桂不忍,私底下送给我,叮嘱我天冷被薄就盖在棉被上面加厚防寒,到底作用不大。
我不知道王玉桂究竟有没有从我的异常中看出些许端倪,我甚至开始搞不清她的那些好是她的仁慈还是她的Jing明,那股朦胧的被洞悉感是确有其事还有我的敏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