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探听的触角统统回笼,叽喳声停了下来。
我大抵已经猜出这几人之间的关系,面前的男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声音听上去厚重而沧桑,他的身材不算魁梧挺拔,甚至已经略呈佝偻之态。他的嘴与父亲的很像,微微一笑形如角弓,弦朝上起。只是记忆中的父亲并不似他这么温和,总板着一张脸,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令他不满意。我记得有一回私自拿了书架上的一本书翻看,他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夺过那本书丢在桌子上,拎着我的后脖子从二楼的书房到一楼的大厅才放下,勒令我此后都不许再进入他的书房。我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呆呆的站了好久,才终于流出眼泪。那天过得似乎特别的漫长,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坐在客厅里哭得昏天黑地,直到哭累了才睡过去。那之后,书房成了我的禁地,我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小书房,就在我的房间里用两片木板随意隔成的一个小隔间,仅容得下一张小桌子和一排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人画、童话故事和神话故事,但大多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阿爸,你咋还不换衣服,大伙都该等急了。”
男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走到几块木板隔开的空间后面。女人已经换下戏服,穿着一件蓝白碎花的短袖衬衣,身材略显丰腴。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一双犀利的眼毫不客气地从上到下扫视了我一番,就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走吧,跟我出去吧。”她说,凉薄的语气,就像打发一个乞丐。
我不知从哪突然冒出的倔强,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将头转到一边。而这一眼,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女人愣了片刻才冷哼道:“哟,还挺傲!”两根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她脸上仍留着一抹冷笑,妆容没有完全卸干净,整张看上去像麻花一样狰狞。我打掉她的手,她的眉心急促的跳动了两下。我想若不是当时男人刚好从木板后面走出来,她很可能双指一掐就能拧断我的脖子。我被自己这可怕的念头吓住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男人问道,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走出来。他穿了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衣,整齐的扎在裤子里。脸上仍有些妆容遗迹,擦拭了颜彩的脸约莫五十岁光景。他的眉毛也浓厚,英挺的剑眉显得英气逼人。嘴唇倒没有很大差别,依然微微上翘,露出好看的弧度。
“没什么,这囡儿说要等你,我就叫她先出去。”
“哦,那出去吧。”男人不疑有他,大步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见我瘦小的身影正好容纳在他的身影里。我猜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即使人到中年,即使生活潦困,他还是很讲究品位。这个男人,我还来不及知道他的姓名。
夕阳已经完全西下,星星点点的光晕透过厚厚的布景从缝隙里挤下来,让原本不明亮的后台变得更昏暗深沉,稀稀疏疏的木板间透出影影焯焯的暗影。戏台的布景已经卸下,露出高高的突兀的戏台。方才聚满密密麻麻观众的地方,零零落落的用木板搭起十来个小隔间,隔间前放置着一个个大大的木箱。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上面。男人淡淡扫了一眼,走到戏台后面。一尊大大的菩萨立在案上,面带仁慈地望着众生。原本这真的是一个寺庙,我醒来时看见的正是这尊菩萨。舞台,就搭建在庙门前。
男人点了三炷高香捻在手中,诚诚恳恳地拜了三拜,站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道:“路过贵地,有所叨扰,还望菩萨见谅。”接着又烧了三炷高香,男人拜了三拜,没说话,默默将高香插在香炉里。我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塑像。塑像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座下刻意垫了一块小木板,像前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塑像的做工十分Jing细,头戴插满金花的学士纱帽,衣着红色蟒服,旁立两个侍者。脸上的一只毛蟹描绘得栩栩如生,一笔一画都入木三分。红黑相间,演绎得一派正直刚烈,忠孝仁义。听说吃八方饭的人都很讲究,遇庙进庙,遇佛拜佛,靠祖师爷赏饭的,都要随身携带祖师爷的雕塑。这,估计就是歌仔戏的祖师爷了吧。
戏台上燃起几根蜡烛,发出橘黄色的亮光,远远看去,像跳跃在暗夜里的鬼火。空中忽闪忽闪着三三两两的星星,凉风吹过,烛光摇曳,仿佛置身在荒郊野外,心旷神怡又不免有些凉意。原本空空荡荡的戏台,此刻变成了饭桌,空气中飘着浓浓的饭香。众人敲打着碗筷准备填饱辘辘饥肠。掌勺的女人,正是班主的老婆。她的戏份少,早在戏还在紧锣密鼓的演出时,她就已经在后台紧锣密鼓的张罗做饭。原来在戏班一个女人,穿上戏服,可以是出得厅堂的千金小姐,脱下戏服,可以是下得厨房的家庭妇女。
她塞给我一副碗筷,仍是一脸温和,拉着我在一圈人群中蹲下来,“赶紧坐下吃饭吧,他们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我讷讷地蹲下,望着她的侧脸。卸了妆的侧脸很好看,英挺的鼻梁,红润的唇,脸上rourou的,带着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丰腴。
一只瘸腿的黄毛小狗一直跟在她身后,耷拉着一条腿走